蔡登山專文:梁啓超梁啟勳兄弟雙星閃耀

2022-04-03 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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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梁啟勳兄弟。(作者提供)

梁啟超、梁啟勳兄弟。(作者提供)

在中國文學史上我們都知道有所謂「周氏兄弟」,它指的是魯迅(周樹人)和周作人,而比魯迅早八年,在中國學術史上就有著「梁氏兄弟」,它指的是梁啟超和梁啟勳。不同的是「周氏兄弟」後來在半途「失和」了,而且老死不相往來;但「梁氏兄弟」卻始終相愛如初,相互提攜和幫忙,一直到梁啓超過世為止。而「周氏兄弟」實際上有三人,還有一位是周建人,只是他不是學文學的;而「梁氏兄弟」實際上也有三人,還有一位梁啟雄,只是他和梁啟超相差十七歲,在人生的閱歷上兩人完全搭不在一起,就另當別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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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勳是梁啓超的長弟,中國二十世紀著名詞學家、翻譯家。梁啟勳在才學和影響上儘管不能和其兄梁啟超比肩,但仍不愧為學兼中西、識貫古今的學術名家。做為情深意篤的同胞兄弟,梁啟勳深得長兄梁啟超的信任和關照,是梁啟超在政治文化活動和料理家族事務上的得力助手。從萬木草堂讀書起,到後來一起從事戊戌變法的活動,一直到梁啟超去世,二人共同進退,雙星閃耀,時人比之為蘇軾昆仲。

梁啟勳(1876-1965),字仲策,號曼殊室主人,出生於廣東新會縣熊子鄉茶坑村,他比梁啓超小三歲,因年齡相近,關係甚為親密,幼年伴長兄啟超就家學。1890年,梁啓超結識康有為並拜其為師。1891年,在梁啓超、陳千秋的邀請下,康有為在廣州長興里設立「萬木草堂」,開始講學。梁啟勳於1893年隨兄入「萬木草堂」學習,梁啟勳曾在〈「萬木草堂」回憶〉一文中回憶恩師康有為說:「康先生中等身材,眼不大而有神,三十歲以前即留鬍鬚,膚色黑,有武人氣。」康有為講學的內容是以孔學、佛學、宋明學(陸王心學)為體,以史學、西學為用……對強列壓迫、世界大勢、漢唐政治、兩宋的政治都講。梁啟勳曾回憶道:「我們最感興趣的是先生所講的『學術源流』是把儒、墨、法、道等所謂九流,以及漢代的考證學、宋代的理學等,歷舉其源流派別。」梁啟勳在此期間除讀中國古書外,還學得許多西方哲學、歷史和自然科學技術,並自學英、日文。梁啟勳的知識面大為擴展,為日後成為學兼中西的知名學者打下了基礎。

1895年梁啟勳隨兄進京,結識夏曾佑、曾習經、譚嗣同等人。1896年繼赴上海,為梁啟超等人創辦的《時務報》擔任編輯,負責編審譯稿。梁啟勳和其兄兩人曾共同參加戊戌變法時期的許多活動。1898年變法失敗後,梁啟勳組織掩護康、梁等人的家屬擺脫清政府的追緝,撤離至澳門、香港和國外,後被戲稱為「家屬隊長」。梁啟勳1902年考入上海震旦大學(現復旦大學),1903年考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經濟系,遂赴美留學,除在華僑開辦的洗衣店等打工外,還翻譯出版外文書以維持生活和上學。(這時期翻譯的《血史》和《世界近世史》分別在1905年和1907年在上海廣智書局出版。)在美留學期間,協助康有為處理保皇會經濟事務,深為康有為倚重。1908年畢業後梁啟勳即赴日本參加梁啓超在海外創辦的《新民叢報》、《國風報》等工作。

1912年梁啟勳與梁啓超一同回國,返回天津,梁啓超著手創辦《庸言報》,梁啟勳任報紙撰述。1914年,梁啓超任接任幣制局總裁,梁啟勳即任中國銀行監理、幣制局參事的經濟工作等。1915年梁啓超主編《大中華》雜誌,梁啟勳任雜誌撰述。1916年,護國戰爭爆發,梁啓超南下發起反袁活動,梁啟勳在廣州料理父親梁寶瑛喪事,梁啓超開始不知父親逝世消息,仍寄來報平安的家信。

1924年,梁啓超夫人李蕙仙去世,梁啟勳在北京全權負責營造墓園工程。1925年,梁啓超在清華講學期間,進城便住在梁啟勳南長街54號住所。1926年,梁啓超任司法儲才館館長,聘梁啟勳為總務長。1927年,梁啟勳代梁啓超在北京為梁思成、林徽因主持訂婚儀式。1928年,梁啓超因病住在協和醫院,梁啟勳寫有《曼殊室戊辰筆記》,其中記載著梁啓超的病情。1929年梁啓超逝後梁啟勳在跋《袁世凱之解剖》、《白香山詩集》、《東坡樂府》、《初白庵蘇詩補註》的文章中,緬懷長兄。

1932年梁啟勳執教於國立青島大學(今山東大學)。在山東省檔案館館藏的民國檔案中,有一份1931年國立青島大學的聘書。1931年12月,梁啟勳接受校長楊振聲的邀請,於1932年2月到校任職,任文學院中國文學系講師。當時,聞一多任中文系主任、梁實秋任外文系主任,他們均畢業於清華大學,都曾是梁啓超的學生。因這層關係,再加上梁啟勳到校時已56歲,聞一多、梁實秋視他為師長,對他特別敬重。不過因為年齡的原因,梁啟勳和梁實秋、聞一多交往並不多,他只管潛心備課、認真教書。梁啟勳不僅是詞人,而且是現代重要的詞學家。他在青島大學中文系講授詞學和音韻文,臧克家、丁觀海等都是梁啟勳的學生。梁啟勳正是在青島大學教書期間,開始著寫《中國韻文之變化》。該書於1938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書名改為《中國韻文概論》,全書通過介紹《離騷》、漢賦、駢文、樂府、唐詩、宋詞、元曲的演變及其關係,講述韻文的發展概況,提出了一些有價值的見解。其中一個重要觀點,梁啟勳說:「《詩》三百篇,是中原文學之祖,一切變化皆由此出。詞的方面如騷、賦、七、駢文、律賦等,詩的方面如古樂府、五七言詩、新樂府、詞、曲等源於三百篇。」

在青島大學梁啟勳還創作了《詞學》一書,於1932年由北平京城中華書局出版。該書是梁啟勳詞學研究的另一重要成果。分上、下兩編,上編分總論、詞之起源、調名、小令與長調、斷句、平仄、發音、換頭煞尾、慢近引犯、暗韻、襯音、宮調十二章,以詞的音、聲、律為本位,梁啟勳視之為「詞之本體」;下編分概論、斂抑之蘊藉法、烘托之蘊藉法、曼聲之回蕩、促節之回蕩、融和情景、描寫物態(節序附)、描寫女性八章,側重論「詞流之技術」。《詞學》初步建構起了近世略具規模的「詞學」研究體系。梁啟勳的立論肇端雖然不免粗淺,而且立足於「作法」,相當程度地沿襲了此前各家對「詞學」的關注範圍,其上、下兩編仍是分別從音樂與文學兩端來展開分析。但對於後續的研究者的啟示和影響還是很大的。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我們認為梁啟勳是近世詞壇上初具規模的現代「詞學」建構奠基者之一。

梁啟勳早年。(作者提供)
梁啟勳早年。(作者提供)

1933年梁啟勳在北京交通大學及北平鐵道管理學院任訓育主任。這時期譯有《社會心理之分析》二卷(《Great Society》英國walins.G著)。任教期間創作了著名的〈交大平院校歌〉。抗戰時期梁啟勳只在銀行擔任閱報、圈報和剪報的工作,這是他一生最苦惱的時期。抗日勝利後,他在北京大學任助教,梁啟勳為北大地下黨和學生會收藏有許多秘密文件。1951年7月,梁啟勳與章士創、康同璧、齊白石等28位各界著名人士被聘任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此外,梁啟勳還當選為北京市第一、二、三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1961年10月1日國慶的國宴前,周恩來總理曾特意邀請梁啟勳在人民大會堂單獨會晤,暢談他在戊戌變法前後的工作情況,並請他寫了一篇關於「萬木草堂」的回憶記述,刊登在1962年1月的《文史資料選輯》第25輯,梁啟勳於七十年後追述少年時從遊康氏帳下聽講之情景,並由其侄梁思永筆錄而成。(案:該文已收錄於本書附錄中)。

梁啟勳著有《詞學》二卷、《稼軒詞疏證》六卷、《中國韻文概論》三卷、《曼殊室隨筆》五卷、《海波詞》四卷,被稱為海波老人。與夏敬觀、劉毓盤、吳梅、王易、汪東、顧隨、任訥,陳匪石、劉永濟、蔡楨、俞平伯、夏承燾、唐圭璋、龍榆生、詹安泰、趙萬里等並為朱(彊邨)、況(蕙風)一脈。梁啟勳還翻譯過《大社會》,後更名為《社會心理之分析》。此外,他還翻譯過若干外國名著,是中國最早的翻譯家之一。梁啓超對詩詞的研究興趣,對梁啟勳影響很大。梁啟勳的《稼軒詞疏證》正是繼長兄梁啓超未竟之業,並對乃兄的研究成果進行補正。

《曼殊室隨筆》是梁啟勳1926年至1946年間的讀書隨筆,「曼殊室」是梁啟勳位於北京南長街的書齋名,他在〈自序〉中說:「溯自新紀元之第十五年丙寅正月,始作《讀書隨筆》。觸目如有疑義、感想、互證、校勘等,輒援筆記之。歲月易得,於今二十又一年矣。叢稿盈篋,約之可得四十萬言,分類而詮次之,都為五卷,曰《詞論》、《曲論》、《宗論》、《史論》、《雜論》。敢云有得,亦曰備忘而已。」《曼殊室隨筆》其內容橫跨詞學、曲學、史學、哲學、心理學、天文學、生物學、民俗學等領域,兼及晚清掌故與民國趣聞,行文活潑不羈,警句迭出。梁啟勳學貫中西,書中時常融匯傳統儒釋道學說與西方思想觀念,展現出深刻的哲學思辨精神。

《讀史隨筆》是《曼殊室隨筆》中的《史論》,可說是梁啟勳遍讀史書的心得筆記,其所閱讀的歷史書籍除了正史外,還兼有前人的諸多筆記,甚至西方的歷史書籍,雖然他不是以歷史研究學者而成名,但他的歷史觀和視野無疑地是廣博的。他在談及史料的採用,有時間上、空間上、人事上的三種考量,他說:「如記載者與本事之發生同時,自然比後人補記者為有力;若記載者所在地與本事之產生同地,自然比遠道傳聞者為有力;若記載者與當事人有特殊關係,自然比杳不相涉者為有力;此一定之方法,而做學問之態度亦應如是也。」而對於歷史的寫作者,他也提出他的看法,他說:「唯修史則與作誄辭、作像贊不同。雖則刪冗芟蔓乃史筆之要義,穢蕪定非良史。但削伐過甚以致敘述不明,令人迷惑,則亦未可遽許之曰良。過猶不及,蒙頭蓋面與語焉不詳,厥弊維均。」他認為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較於薛居正的《舊五代史》為優。但《新五代史》對舊「志」部分大加繁削,則不足為訓,在史料價值比《舊五代史》要略遜一籌。因此他也慨嘆良史之難能也。

而對於王安石的變法,梁啟勳也有他的看法,他說:「考我國史乘,凡有變更古法者輒遭抨擊,自天子以至庶人,貴賤一也。不變則已,變則難逃斯例,此亦我民族性之特異者矣。積弱之源,於斯為烈,如不然者,荊公何至受謗哉?使荊公得行其道,則一部宋史之面目必不如此,可斷言也。師古雖為經驗之累積法,凡一種文化之所以成立,實利賴之,無可諱言;然而師古則可,泥古則不可矣。萬世不變之道,師之可也。但時代變遷,頃刻不留,潮流之與環境,常相摩盪,無有已時,若應付不敏,則弊害立見。」

而在中國歷史上開國創業之君主,為何在打下江山之後,每多殺戮其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呢?梁啟勳也有他獨特地觀察,他說:「蓋每當天下大亂,群雄角逐,在名分未定之先,同是豪強,禮節每多脫略。一旦南面稱孤,不得不做作一副尊嚴面目以威臨臣下。斯時也,朝上功臣,多屬昔日草澤之夥伴。雖則曰禮儀只是虛文,不外相互間之裝腔,但人類之所以自命為異於禽獸,全賴此一副假面具。無奈從前脫略已慣,忽而裝腔作勢,每多不自然,不如殺之便。」這是許攸為曹操打下不少江山,但後來恃功驕嫚,嘗於眾坐呼操小字曰:「阿瞞,卿非我,不得冀州也。」但此時的曹操已非昔日的曹阿瞞了,他雖然表面笑著說:「汝言是也」,但他內心終究是不高興的,最後就以他故將許攸殺了。

但另外《讀史隨筆》也記載君臣之間也有可以諧謔的,紀曉嵐就在皇帝面前講黃色笑話!紀曉嵐號稱乾隆朝第一才子,他和清高宗(乾隆),君臣之間,態度固屬莊嚴,然亦間雜以諧謔。紀曉嵐在悼亡期滿後,乾隆皇帝召見他,問他最近可有「哀艷之作」,(皇帝也想聽有顏色的八卦),紀曉嵐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有」,乾隆說:「願聞其詳」。紀曉嵐就朗誦起王羲之的〈蘭亭集序〉中的「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這一段。只是紀曉嵐將陽平之「夫」字讀作陰平,遂成「夫人」。讀誦至「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高宗已仰面大笑,聲震屋瓦矣。紀曉嵐真不愧是第一才子!才思敏捷,博君一粲!只是書聖王羲之〈蘭亭集序〉的名句,被誤讀為黃色笑話,他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另外由於梁啟勳是詩詞專家,對於文學作品的要求特別高,他說:「詩乃陶寫意志之工具,意至即吟,意盡即止,庶幾可得佳構。意未至而動筆,是曰無病呻吟;意既盡而不停,是曰畫蛇添足。」因此他對於非出自於真實感情所寫的作品,他都認為不是好作品,他說:「應制詩已屬無聊,以其非自己之意志也,況承旨詩乎!」。

《讀史隨筆》是根據1989年上海書店《民國叢書》的《曼殊室隨筆》版本單獨摘錄出來,而此版本是影印自1948年上海中正書局的最初排印本,此次出版重新打字標點及校正原書之訛誤。而原書每則均無標題。此次為醒眉目及明各則之宗旨,筆者特於每則自擬小標題加上,也便於檢索。《讀史隨筆》全書一百二十二則,卻前後寫了二十一年,是梁啟勳讀史的心得精華,非常精彩,在此無法逐條列論,只嘗鼎一臠,道及一二。《讀史隨筆》堪稱兩岸最完整而詳備的整理本,並且是首次獨家出版的,值得購藏閱讀!

《梁啟勳讀史隨筆》書封。(新銳文創)
梁啟勳讀史隨筆》書封。(新銳文創)

*作者為文史作家,曾製作及編劇《作家身影》紀錄片,著有《人間四月天》、《傳奇未完──張愛玲》、《色戒愛玲》等數十本著作。本文選自作者新編之《梁啓勳讀史隨筆》(新銳文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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