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甸村的殉教者紀念碑:《蒙古與伊斯蘭中國》選摘(4)

2022-03-25 05:10

? 人氣

我出生在1968年,親身經歷了那場戰禍。我家有6個兄弟姊妹,當時7歲的我,對那場戰禍直到今日,仍然恍如隔日般記憶猶新。我的母親在那時候殉教,村子遭到7天8夜的砲擊;數不盡的燃燒彈和汽油彈,一直射進村莊當中。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遭到砲擊的村民,全都躲進建物中避難,可是建物也瞬間就燃燒起來,變成一整面的火海。我的母親為了守護姊姊和妹妹,在床上被砲彈擊中;繼母親之後,姊姊也跟著殉教,父親則失去了雙眼。我也親眼目擊到好幾個孩子,在我眼前被汽油彈擊中,整個人被大火包圍著殉教。

沙希德紀念碑上銘刻的900人,只是名字可以確認的部分罷了。在那個時代,不管那個家庭,最少都有4、5個孩子;經過1周以上的持續屠殺後,有很多家庭都是全體殉教。當紀念碑刻上名字的時候,殘存的我們都只記得大人的名字,卻不知道被殺害孩子的姓名。所以沙希德紀念碑上,其實只記載了大概半數犧牲者的名字。

王小姐靜靜地說著。她用穆斯林的表現方式,將「犧牲」說成「殉教」。我問她,為什麼沙甸村的穆斯林會被中國共產黨選為屠殺對象呢?她的回答是:原因有2個,一個是宗教鎮壓,另一個是貧困化。

1949年前的沙甸村相當豐饒,信仰也很自由,堪稱是幸福的世外桃源。但社會主義制度來了以後,馬上徹底否定了宗教。他們說宗教是鴉片,下令不准信仰宗教;不滿18歲的人不准去清真寺,大人也被強逼著放棄信仰。不只如此,他們還強迫村民養豬,也就是採取刻意逼穆斯林做伊斯蘭忌諱的事,從而否定宗教信仰的政策。我們打從一出生就是穆斯林,從小開始與其說是前往清真寺禮拜,不如說是在清真寺薰陶下長大;因此政府的禁令,實在讓人相當受不了。

接踵而來的還有貧困。那是個食物嚴重不足的時代。連續好幾年災荒,僅存的些許收穫也被國家強制徵收,農民手邊連一點糧食也沒有。農民只好私下進行物物交換,在避人耳目的地方,悄悄耕作能換錢的作物。這件事被政府察知之後,認為是資本主義的死灰復燃,於是朝村裡派遣工作隊,將村民置於監視下。

工作隊進駐清真寺,直接就睡在裡面。他們不只吃豬肉,還刻意將骨頭丟進村中的井裡。村民雖然逼不得已必須養豬,但從不吃豬肉,如今生活用的水井被丟進豬骨頭,已經讓人無法再忍耐下去了。村民前往昆明市向省政府陳情,結果卻反而被政府認定村民在計畫反革命暴動;於是政府下達了出動解放軍的命令,要在「24小時內收拾反革命暴動」。大屠殺就這樣開始了。

即使是在壓抑的時代,人們還是默默地、堅強地守著信仰。在屠殺中倖免於難的村民被帶到蒙自市;年輕人被送進政治學習班,接受洗腦教育;家人被殺害後,還得接受政府做出、犧牲者都是「反革命分子」的結論。我也進了醫院,接受砲擊受傷的治療。

即使洗腦持續進行,屠殺的記憶也不會消失。就算是站在外面的十來歲青少年,也都知道那場大屠殺;沒有一個家庭,沒有出現被害者。這是民族的集體記憶。

王小姐看著窗外訴說。在清真寺附近,聚集了許多的少年少女。風景,昨日依舊。

20220317-《蒙古與伊斯蘭中國》立體書封(聯經出版提供)
《蒙古與伊斯蘭中國》立體書封(聯經出版提供)

*作者為蒙古裔文化人類學家。蒙古名「俄尼斯.朝格圖」,蒙譯日文名「大野旭」。現為日本靜岡大學教授。自1993年到2019年,每年都到內蒙古進行研究。本文選自作者著作《蒙古與伊斯蘭中國:一段貼近民族心靈的旅程》(八旗文化)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