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王力雄訪談錄(1):早期經歷

2015-02-12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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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被分到長春的第一汽車廠(一汽),也就是我父親當年的工廠,我自願要求去當車間工人。做了一年多以後,我自己活動調到湖北的第二汽車廠(二汽),"一汽"和"二汽"都是有數萬職工的巨型企業。我在"二汽"搞企業管理的計算器應用。一年多後,我認識到單搞企業管理不能解決體制問題,本來我對工科和企業也沒有太大興趣,便去了一個製片組,跟著去拍電影、寫劇本。從1980年我就基本脫離了體制,不再拿單位工資,一邊拍電影一邊自己寫作。《天堂之門》(1983)和《漂流》(1987)就是在那個階段寫的。《漂流》是非虛構小說,寫的是我的黃河漂流之旅和後面實際發生的個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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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那時,您跟北京的文學圈子有往來嗎?

王:我第一篇公開發表的文字〈永動機患者〉是1978年在北島主編的《今天》上發的。但我當時跟他們並沒有更多往來。

創作小說

陳:您的第一本小說《天堂之門》在台灣找不到,它的題材是什麼?

王:《天堂之門》是我正式出版的第一本書,是企業改革題材。《天堂之門》曾獲得「茅盾文學獎」提名,據說差一點得獎,《人民日報》也發過讚譽的書評。當時我一度被主流接受,我也在那時由文化部副部長陳荒煤和作家朋友史鐵生做介紹人,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但我沒有在那條路上繼續走下去,我天生不喜歡主流,更何況是充滿黨八股的主流。後來我以發表公開信的方式批評中國作協,並宣佈退出作協。

陳:在《漂流》之後,您寫了警世小說《黃禍》。這本小說在華人世界流傳很廣,跟您的名字至今還是連在一起的。您何以會寫這本小說?跟六四有關嗎?

王:《黃禍》1988年動筆,1991年出版。八九天安門運動時停了一段,那時我每天去街上和廣場看。我沒有參加運動,即使想參加也參加不了,因為我的身分當時屬於政府方面打壓而學生方面看不起的"社會閒雜人員"(就是沒有單位的人)。六四之後,我把那時的一些觀察和想法融入到《黃禍》寫作中。

陳:如果沒有六四,《黃禍》的寫法會很不同嗎?

王:應該也不會。從1980年代開始,我就覺得中國社會存在很多無解的問題,認為當時「改革開放」的大方向有誤區。《黃禍》中的"綠色思想",對消費主義的質疑,在六四之前就形成了。當時看了如羅馬俱樂部《增長的極限》那類書,但更多的是一種直覺:全民對利益的瘋狂追逐和對消費的無限慾望,最終一定會帶來嚴重問題。

陳:1980年代的利益追逐和消費慾望跟今天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

王:當然是。這可能是我的問題所在。我總是把問題看得太提前,太嚴重,這是我的習性。當然,我至今仍然覺得大方向沒有錯,我的憂慮並非空穴來風。因為個人的人生很短暫,向前展望時心理上就會不自覺地壓縮預期時間。但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即便預期被拖後了幾十年,又算得了什麼?也只是彈指間啊。我寫《黃禍》時的消費主義,跟現在比的確不算什麼,但是才二十幾年就發展成現在這樣子,再過二十年又會如何呢?《黃禍》為什麼描寫中國人出走世界?就是因為中國這塊土地養不了,人們只好向外求生。當然,中國後來的進程跟我寫的不一樣,鄧小平1992年後在經濟上徹底擁抱資本主義,使中國社會發生了跟《黃禍》不一樣的變化。但那不過是繞了一個彎而已,《黃禍》的大方向至今還在,中國現在還在往那個方向走。

六四為《黃禍》增添了素材,但對書的基本邏輯沒有大的影響。我擔心的生態問題和社會整合問題,不管有沒有六四,有沒有鄧小平九二南巡,都仍然存在。比起1980年代,現在這些問題更迫切了。

陳:您如何理解社會整合?

王:整體來說,我認為一個社會需要有三種大的整合。其一是生態底座,如果生態好的話,最低限度大家可以各自去耕田、放牧或採集狩獵,有保持基本秩序的物質基礎;再一個是道德框架,如果社會成員都有道德底線,即使政權崩潰,沒有了警察和法官,人們還是可以和平相處,共同遵行道德基礎上的秩序;第三種就是靠政權整合。如果三種整合全有的話,那是一個經得起風浪的社會。但是在中國,生態底座和道德框架已經解體,唯一剩下的就是政權依靠強力的整合。這種整合看似強悍、不可動搖,卻隨時都可能發生突變。

《黃禍》寫的就是這個。一旦政權崩潰,沒有了道德框架支撐的社會就會發生人與人的相互爭奪。偏偏生態底座也已喪失,政權崩解使得社會壓榨生態的能力大大減弱,資源供給必然萎縮,崩潰就會愈演愈烈,無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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