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江蘇省徐州豐縣董集村，氣溫接近零度的寒冬當中，一名精神失常婦女的脖子上掛著鐵鍊，被拴在一間沒有門的破棚子裡。她眼神呆滯，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衣服，張嘴時沒有門牙，面對桌子上早已冷去、看起來已經發餿的食物。
1月26日，一名專拍弱勢群體故事的抖音博主將這名婦女的惡劣生活狀況曝光，引發許多中國女性網友的憤慨。片頭還顯示博主跟在家中的孩子交談，這才震驚地知道該名婦女的身分：這一家人8個孩子的母親。此前，這家人就在當地小有名氣，他們貧窮卻違反生育計畫規定，引來許多網紅特地捐贈愛心物資、採訪婦女的丈夫董志民，以挖掘一點獲取流量的故事。
但沒有任何上門拜訪的網紅關注到這位8孩母親的處境。曾有一次，被各種自媒體冠為「英雄父親」、「超級奶爸」的董志民受訪指出，他56歲單獨照顧7個兒子、1個女兒，以前直到34歲都還沒有結婚，一度被人看不起，所以只要能生孩子就會想生下來。他還透露孩子母親不是當地人，「一直希望找到她的家人」。
Meanwhile, the husband is proudly talking about their 8 kids (7 boys, 1 girl), youngest still a baby. This is what the online anger is also about: how could she even have babies while suffering from mental illness? When did she become this way? Was she used as a breeding machine? pic.twitter.com/pE1x4RCjqo
— Manya Koetse (@manyapan) January 30, 2022
董志民本人甚至也註冊了抖音帳號，簡介寫著：「我是一個八個孩子的父親，家有八十歲老媽和一個身有殘疾的單身兄弟。」但被鐵鍊拴住的孩子母親卻從未出現過。
上周，8孩母親的情況曝光，許多中國網友擔憂不已，質問「她是人口販賣的受害者嗎？」「為什麼精神失常還生了這麼多孩子？」1月28日，豐縣當局對輿論作出回應，稱該女子和董志民於1998年8月結婚，過程「不存在拐賣行為」，女子目前患有涉及暴力行為的精神疾病，但這一家人一直受到當地政府與婦聯的協助，「以確保他們度過一個溫暖的春節」。
但她為什麼會患有精神疾病且需要被不人道地鎖住？就在網友對當局回應憤怒不已時，微博討論此案的數億點擊量話題遭到撤除。
To give the full story, here is the original video that caused the social media storm, which is still ongoing today (tw distressing content, not sure why the lock is blurred, as if that is the most shocking thing about this video..) pic.twitter.com/UOA5zrfeQ4
— Manya Koetse (@manyapan) January 30, 2022
被「收留」的2個月後，「嫁」給那家人的兒子
1月30日接近午夜時分，豐縣當局發布「關於網民反映『生育八孩女子』情況」調查通報，指出女子名為楊某俠（此姓名為董志民所取），於1998年6月在徐州豐縣歡口鎮與山東魚台縣交界處流浪乞討時，被董志民的父親董某更（已故）收留，此後就與董志民生活在一起。
通報稱，董家人在生活中發現「楊某俠有智障表現，但生活尚能自理」，兩人在同一年8月辦理結婚登記，「鎮民政辦工作人員未對其身份資訊進行嚴格核實」，「調查中也未發現有拐賣行為」。2020年11月，公安機關將楊某俠DNA登錄「全國公安機關查找被拐賣/失蹤兒童資訊系統」和「全國公安機關DNA資料庫」比對，至今未找到她的家屬。
2021年6月以來，楊某俠病情加重，發病期間經常摔打東西與毆打他人，為防止傷人，董志民使用鎖鏈約束，直到「精神狀態穩定後才將鎖鏈拿下」。2022年1月30日，專家診斷楊某俠患有精神分裂症，建議給予抗精神病藥物治療，必要時約束保護。通報並指出，董志民以鐵鍊綁人的行為涉嫌違法，公安已對其展開調查，而受虐多年的楊某俠終於被送往醫院接受治療。
The mother of eight boys, who was well educated, lost her all teeth in domestic violence , and was chained like a dog in a broken house. The government delete top search,threat to shut down the Internet account. #Themotherofeightchildren #JIANGSUXUZHOU pic.twitter.com/gWNRivEXy9
— Crawley (@DDkKqjP5xFObXdW) January 29, 2022
中國律師認為董男涉嫌強姦、虐待
楊某俠遭到虐待已是鐵錚錚的事實。孩子告訴第一位揭發其處境的博主，他們的母親每天都待在那裡，等著有人送食物前來。影片中，博主走到破棚子前，提議給她買一些保暖衣物，她似乎沒聽懂他說了什麼，博主接著帶著鏡頭來到董家一間房間裡，堆滿了社會贈送給孩子愛心衣服，博主喃喃道：「沒有大人的衣服，下次我得給媽媽帶點衣服。」
博主隨手拿了一件看起來較大尺寸的童裝外套，回到破棚子幫助楊某俠穿上，她一站起來，脖子上的鐵鍊條也懸空，使她不能亂動，只能靠在床沿待著。博主不禁轉身對著鏡頭感嘆：「這個大姐在這種天氣經歷了什麼……我們的愛心到哪裡去了？」在另一段影片中，楊某俠對著鏡頭說：「這世界不要俺。」
在北京執業的律師范辰向《新浪新聞》指出，根據中國的法律，女子若為無民事責任能力或是限制民事責任能力者，與該男子的婚姻就會存在合法性問題，也可能無效，因為「如果她有精神問題，那就很難講她有真實的（結婚）意願。」
律師也指出，如果該男子與存在精神問題的女子發生性關係，可能「涉嫌強姦」；即使女子有暴力傾向，也不能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使她生活在惡劣的環境裡，否則就涉嫌了虐待。
拐賣與農村裡的「瘋女人」
重男輕女、殺女胎的不良風氣下，中國農村男女比例失衡，但缺少婦女的地方，卻讓婦女成了可以買賣的商品。2007年中國電影《盲山》講述一名女大學生被騙往山區採購草藥，遭到綁架並賣給山裡村民當育兒工具的恐怖故事，許多中國女性看見楊某俠的遭遇，很快就聯想到這部電影，以及她們從小到大揮之不去的夢魘──拐賣與農村裡的「瘋女人」。
在幾十年前的中國，拐賣女性犯罪猖獗，家長總是警告女孩不要落單、不要親信陌生人、不要晚歸；許多人的家鄉也流傳著不同版本的「農村瘋女人」故事，家人總是會敦促孩子「不要靠近誰誰誰的媽媽」，因為「她瘋了」。
根據中國網友挖出的《江蘇省誌：審判誌》一書內文，從1992年到2008年，江蘇省全省法院共審結拐賣婦女、兒童案2776件，判處被告5240人，判處5年有期徒刑以上者達4233人。而江蘇省徐州更是拐賣案件的常發地，書中提到，1986年以來，從全國各地被人販子拐賣到江蘇省徐州市的婦女共有4萬8100名。
根據中國法律，拐賣婦女違反《刑法》第二百四十條規定，可處5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並科處罰金；除非是集團首腦、拐賣3人以上、施暴致死、販往境外，才可能判10年以上至死刑。
「那個生育了八個子女的女性公民，事情本身就已經夠窒息了，然而更窒息的是案子一出，迅速出現好幾個女性失蹤案件，居然都能對得上年齡和丟失時間。」被2萬多人按讚的一則微博貼文寫道：「半個小時內看到四五個熱心網友說『（徐某俠）可能是我看到的那個尋女夫婦的女兒，條件都對得上』，然後每個網友都拿出不同的名字，這簡直是今年最驚悚的事了。」
不少中國網友分享自己見過的「瘋女人」與拐賣案例，其中一位受到39萬人按讚的微博博主指稱，她的媽媽是精神病殺人犯，被放回村裡，前後遭到2名男子抓回家中強暴、生育。
「為什麼大家都不怕她，要撿回家？大家都不怕死嗎？不就是因為知道瘋媽媽是怎麼瘋的。」
「每個村都有，我三舅舅的媳婦就是很久很久以前買的，用鐵鍊子拴起來，後來老實了，家裡對她挺好，就安排和三舅舅結婚了。」
「小學同學的媽媽就是被買來的……本來被找到、帶回去，但是她媽媽捨不得孩子又回來了……」
「我們村裡有一個姊姊外出打工失聯，七八年後回來已經變了一個樣，極其憔悴，據說是被賣到河南，生了一個孩子。」
在2022年的農曆新年前夕，網友們心碎表示：「是不是只有女性在看到這些文字後才會痛苦得睡不著覺？」也疑惑「究竟還有多少『瘋女人』被拴在看不見的暗處，被哪個『好心人』收留、當成『媳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