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公寓裡的中國秘密:《彼岸》選摘(1)

2018-04-13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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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起來了,群情振奮。揮臂高呼的聲浪在伏爾加河東岸一望無垠的天穹雪原回響。燃燒的火把把聚集在王宮前的數萬張臉映照得通紅。渥巴錫從一個族人手上奪過火把,點燃了身後巨大的用白樺木構建的汗王宮。大火劈里啪啦燃燒,吞噬著一個汗國的象徵,昭示了破釜沉舟回歸故鄉的決心。龐大的隊伍聚集起來,三萬三千多戶共十七萬人,除了作戰護衛的驃騎兵,馬車、駱駝、雪橇等所有代步遠行的裝備都浩浩蕩蕩上了路,迎著凜冽的西伯利亞寒風跋涉,望不見頭,看不到尾,黑壓壓一片。任何一張臉,或飽經滄桑,或涉世未深,幾乎都扭曲著,猙獰著,別離家園,笑哭長天。假如透過幾百年的塵煙看過去,這支遠去的隊伍就是一條奔騰的巨龍,在東方日出的灼灼紅雲中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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蓄謀已久的壯舉,終將發軔於歷史注定交匯的某一個座標上。

凱撒琳二世聞訊雷霆震怒,罪罰沙俄土爾扈特事務官員基申斯科夫,並責令派重兵追討圍堵,企圖把渥巴錫部堵回伏爾加草原。面對咄咄逼人的追兵,渥巴錫將部眾兵分三路,一路以巴木巴爾為首的精銳為開路先鋒,二路大部從兩邊側翼潛行,他自己則與另一重要首領策伯多爾濟殿後阻擊追殺……長達半年的遷徙逃亡中,土爾扈特部摧毀沙俄要塞,狙擊哥薩克騎兵追剿,跨越冰封的烏拉爾河,積雪的哈薩克大草原,衝出重重包圍圈,九死一生行進到恩巴河東岸。追兵的威脅甩掉了,接踵而來的卻是嚴寒,瘟疫,飢餓,酷暑,輪番考驗著這支傷亡慘重疲憊不堪的隊伍。尤其是三月恩巴河東岸的冰凍,一夜醒來,入睡前仍活蹦亂跳的幾百名男女老少,全體一致成了橫陳的僵屍,就連曾經取暖的火堆也凍成了冰坨。埋了死的,開拔活的,越縮越瘦的餘部就這麼命懸一線跋涉到六月大暑,再次遭遇前方哈薩克聯軍堵截,又一輪浴血奮戰突圍,繞道巴爾喀什湖,戈壁灘、塔拉斯河輾轉前行,終於在同年七月歷盡艱辛抵達伊犁河流域的察林河畔,與前來迎接的清軍相遇。十七萬人剩不到七萬,個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跌跌撞撞如暗夜裡的鬼魂。

萬幸,渥巴錫及眾首領得以在承德避暑山莊覲見大清皇帝,蒙受乾隆皇的皇恩浩蕩,分別獲取王位、疆域、府郡、銀兩、珠寶及牛羊駱駝的冊封,以彰顯清王朝對土爾扈特英雄東歸壯舉最高規格的安撫獎掖。

為此,曾有同時代西方探險家斯文赫定以充滿人性的筆觸在他的考察日誌上寫道:土爾扈特人在「逃亡」途中演出了幾多慘不忍睹的悲劇啊。有多少愛情和幸福永不復返,多少血淚溪流在這條悲苦之路奔湧。路上的座座界石,就是千百個露天墳墓。無數個屍體拋棄荒漠成為餓狼飢禽不足以果腹的殘渣碎肉。那些能夠講述動人心弦故事的人死在途中了,活下來的人不僅不願意重提噩夢,更要竭盡全力抹去恐怖的記憶……。

德.昆賽也在他的《韃靼人的反叛》中描述:從有最早的歷史紀錄以來,沒有一樁偉大的事業能像上世紀後半期一個主要「韃靼」民族跨越亞洲草原向東遷徙那樣轟動於世,那樣令人激動的了。

這些記載混合了複雜的情愫,悲憫,哀慟,激奮,難以置信,等等。即便東西方學者在東歸這一歷史事件上有著某些定位和價值判斷的歧義,比如將東歸稱為「逃亡」,將土爾扈特蒙古歸屬「韃靼」族,卻無一不對死亡鋪路,屍骨開道的土爾扈特人超乎尋常的堅忍不拔敬佩不已……。

《彼岸》立體書封。(印刻提供)
《彼岸》立體書封。(印刻提供)

*作者為法籍華人。本文選自作者三十萬字長篇小說新作《彼岸》(印刻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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