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進的制度並不能保證有一個進步的社會」:政策進步、社會落伍——德國式育兒陷阱 

2021-09-06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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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育兒休假政策是世界上最先進的之一。但問題是,爸爸們為什麼不多利用這一好機會? (DW)

德國育兒休假政策是世界上最先進的之一。但問題是,爸爸們為什麼不多利用這一好機會? (DW)

德國之聲專欄作者Kate Ferguson認為,德國育兒休假政策是世界上最先進的之一。但問題是,爸爸們為什麼不多利用這一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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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和一個女性友人一起吃午飯。我們倆都正在懷孕中期,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育兒產假。你和你老公打算怎麼辦?她問我。

我告訴她,頭3個月我們打算一起休假在家,然後我接著休6個月,然後他再休最後兩個月。

加在一起是14個月,也就是德國政府為父母照看新生兒支付津貼的最長時限。金額是工資的65%,最多每月1800歐元。

她的情況就不太一樣了。她丈夫在德國一家大型跨國公司工作,最近被他的女上司告知,如果他打算休育兒假,就不要想得到提升的機會了。他的前任上司——一個四個娃的父親,在第一個孩子出生後選擇拿3個月的不連續休假時,也遇到類似的冷眼。

頑固不化

換了以往,我會憤怒到把嘴裡的阿拉伯烤茄醬吐出來,可惜自從懷孕以來我對這樣落後的觀念已經見怪不怪了。當然這些現象存在於世界各地,但在一個設計上非常先進的制度之下,這更值得注意。

最近我給保險公司打電話,詢問我在育兒假期間的繳費。接電話的男士想當然地認為我會休滿一年的假,並禮貌地問,我的伴侶是不是還打算休額外的兩個月假。(按照德國的育兒假規定,如果父母一方休假,可享受12個月津貼,如果雙方分別休假,可享受14個月津貼。)

上周末,我和丈夫去一家修鞋店,店主仔細打量了我的肚子後說,我懷的是個男孩。我回答說,我之前的B超都還沒看出來,如果他說對了,我一定親自告訴他。他狡猾地對我丈夫眨眨眼:「也別太失望」,他說,「女孩才是一張保單!你老了她們會照顧你。」他靠在櫃台上搓著手指說:「男孩不一樣,他們一心只想掙錢!在我們家,男孩都出去工作,女孩在家裡照顧父母。」他告訴我們半小時後可以取貨,我解釋說我們不會這麼快回來,因為我們要去參加一個產前預備班。他抬起眉毛問我丈夫:「你也一起去?」

「當然囉!」

修鞋匠露出開心的笑容,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暗示我找了個會關心人的老公。

男女不平等的陳詞濫調?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產前預備班裡教的那種深呼吸。我女兒在肚子裡跟著踢腿。接著慢慢吐氣,思索這些細小卻很說明問題的男女不平等現象產生的基礎。

首先,先進的制度並不能保證有一個進步的社會。去年,德國媽媽們申請育兒假的平均長度是14.5個月,而爸爸們只有3.7個月。毫無疑問,(德國的制度)比起其他大多數國家對父母雙方來說都好很多,因為雙方可以自由分配各自休假的時間長度,然而這卻突出了性別間的顯著差距。德國聯邦統計局就有關數據發布的貌似報喜的消息也令人啼笑皆非。譯文如下:

「每天換尿布而不是去上班——至少在一段時間之內?這是過往幾代人無法想象的事情,但在2020年有462300位父親主動選擇了休育兒假。」

且不說把看娃育兒這件博大精深的事簡化為換尿布相當可笑、令人反感,該聲明的語氣還強化了這樣一種觀點,即如果一個男人對自己孩子的出生表現出的關注超出了一時的興趣,是一種相當有趣的新鮮事。

生理差異 男女有別?

這背後是什麼樣的邏輯?為什麼在一個平等的制度下,德國父母卻選擇固守傳統的育兒模式?

讓我們首先排除生理因素。一個我的一些女友們提到、也出現在我丈夫收聽的奶爸播客裡的說法是,一些父親在孩子出生頭幾個月裡感到無從下手,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不得不面對自己無法哺乳這個現實。他們驚訝於自己的伴侶居然有著隨時隨地產生嬰兒所渴望食物的超人能力,並由此得出結論, 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不如回到辦公室去——就像以前那樣天經地義。

這只是半開玩笑。其實,很多女性不能或不選擇母乳喂養。現實是,男人還無法適應把自己放到一個養育者的角色裡。正如我們談論女性登上企業高管的位置如何艱難,你不可能成為你看不到的東西。

集體價值體系

這把我們帶到了相當重要的另一點:在我們的集體價值體系中,仍然把經濟成就置於其他所有形式的滿足感之上。

這種不公是如此普遍,我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它。想到我們如何聚焦關注「性別間收入差異」(gender pay gap)的話題,那麼性別育兒差異呢?當我們聽說女性始終比男性掙錢少的時候,當然感到憤慨,但想到父親跟孩子在一起的時間比母親少得多,卻並沒有讓我們激動不平。

當我們聽說一位父親全職在家,會稱贊她,似乎這一選擇是一種高尚的犧牲,而不是把照顧家庭看的比收入更重要的朴素願望。而如果一個母親全職在家,我們反而可能私下裡認為她這樣做不夠明智。

我自己就是在這種心態下長大的。像去我這個年齡的很多女性一樣,我多年來一直困惑好奇,想知道如何能做到在事業和作母親之間找到平衡。直到有一天,我對(如果不作)可能太晚的擔心超過了對不能擁有一切的擔心,我才意識到,現在是時候了,或者至少說,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候。

我丈夫在一家大的電子商務企業工作,他不習慣於思前想後地糾結。當我跟他談到,我們的身份認同將會從此發生改變、職場生活可能永遠無法回歸往日的輝煌,他用一種友善和耐心的目光看著我,讓我希望他有一天會用同樣的眼光注視我們的女兒。

「我會繼續賣家具」,他溫柔地說,「你還是寫船運貨櫃的報道。這不是什麼人命關天的事。」比起生孩子,這的確不是生死攸關的事。即使真是這樣,你也察覺不到,如果像我們這樣談論的話。

寫到這兒,你們可能會納悶——考慮到我對父權的不信任,我們為什麼不平分育兒假期,每人7個月?最誠實的回答是:因為喂奶,不是因為錢。

我希望至少能自己喂奶9個月,我實在不想在吸奶器的陪伴下重返辦公室。我相信,有關船運貨櫃的報道值得我全心投入。懷著這樣的信念,我跟老公談判,說好額外休兩個月的育兒假。

「這不公平」,他說道,一遍悻悻地琢磨著是否要回去寫他的沙發廣告詞。

「從來都不公平。」我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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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te Fergu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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