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6月底，在國共兩軍對峙的中間地帶聚集了3萬多人，解放軍不放他們通過，國民黨軍隊也不准其回城，每天都有數百人死亡。兩個月後，滯留在這片死亡地帶的平民超過15萬人，他們只能靠吃草和樹葉維生，最終大都活活餓死，在烈日的灼晒下，遍地屍體一個個肚皮鼓脹。有一名倖存者回憶說，空氣裡到處彌漫著一股屍臭。
城裡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除了空投物資給軍隊，每天還需要330噸的糧食供應給平民，但4、5架飛機每天最多只能輸送84噸糧食，而且通常少於這個數量。為了保衛長春，所有物資都已被軍隊徵用。8月，蔣介石甚至下令嚴禁私人交易，並威脅說違者一律槍斃。
很快地，國民黨士兵開始持槍搶奪老百姓的食物。所有的軍馬、狗、貓和鳥都被殺光，普通人只能吃發霉的高粱和玉米，再往後只有吃樹皮，還有人吃蟲子和皮帶。甚至有少數人吃人肉，在黑市裡，人肉1磅賣到1.2美元。
共產黨高音喇叭日夜不停鼓勵國民黨士兵逃跑
自殺者無以計數，有些家庭甚至舉家自殺來逃避苦難。道路兩旁隨處可見餓死者的屍體。張英華的哥哥、姊姊和大多數鄰居都死於那場饑荒，她在接受採訪時回憶說：「我們就躺在床上等死，連爬的力氣都沒有。」另一名倖存者宋占林回憶說，她曾路過一間小房子，門開了一條縫，「我進去一看，只見屋裡躺著十幾具屍體，床上、地上都是。床上的屍體中，有一個人枕著枕頭，有一個姑娘抱著一個嬰兒，他們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牆上的鐘還在不停地走著。」
到了秋天，氣溫開始下降，活著的人都拚命地想辦法取暖。為了尋找燃料，他們拆掉地板和屋頂，有時拆毀整棟房子，樹全被砍光，就連招牌也被劈了當柴燒，馬路上的柏油也被扒掉了。整座城市就這樣，從郊區直到市中心，一點一點地遭到毀壞，最終全市有40％的房子化成了灰燼。解放軍的密集轟炸更令這一幕雪上加霜，老百姓只能搭起臨時的窩棚棲身，周圍一片廢墟，到處是腐爛的屍體，而國民黨的高官們則躲在中央銀行堅固的大樓裡。
在圍城期間，不斷有國民黨士兵逃跑。與難民的遭遇不同，這些逃兵得到解放軍的優待，並獲得充足的食物。共產黨的高音喇叭日夜不停地喊話，鼓動國民黨士兵逃跑：「你參加了國民黨軍隊嗎？你是被繩子綁著抓去的……到我們這邊來吧！長春現在已經無路可逃……」夏天過後，國民黨軍隊的口糧減少到每天只有三百克大米和麵粉，逃兵的人數開始迅速飆升。
鄭洞回蔣介石：全中國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圍城持續了150天。1948年10月16日，蔣介石終於命令鄭洞國往南邊的瀋陽撤退。蔣介石問鄭洞：「如果長春陷落，你認為北平（北京）會安全嗎？」鄭洞歎了一口氣說：「全中國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鄭洞國當時指揮著兩支軍隊，一支是60軍，士兵大都來自雲南；另一支是新7軍，主要是由受過美國訓練的老兵組成，他們曾遠征緬甸前線，戰鬥力很強。新7軍奉命突圍，但未能成功。60軍拒絕出城，因為士兵太過虛弱，根本無法行軍至瀋陽。結果，60軍將槍頭轉向新7軍，向林彪投降，交出了長春城。
共產黨的歷史書聲稱，解放軍在東北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長春的陷落卻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在解放軍的圍困之下，大約有16萬平民餓死。一名解放軍的部隊作家張正隆在其書中寫道：「長春和廣島，死亡人數大致相等。廣島用9秒鐘。長春是5個月。」
＊作者馮客（Frank Dikötter），香港大學人文學院講座教授、胡佛研究所（Hoover Institution）資深研究員。本文選自作者著作「人民三部曲」—《解放的悲劇》、《毛澤東的大饑荒》、《文化大革命》（當代中國史學家馮客三部曲典藏套書∕聯經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