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向你充分說明當我展開法律生涯時，在陪審團面前表現得多麼糟糕。回想起那些早期的日子，我就覺得難堪。那時候的我緊張不安、缺乏信心，我試著遵循一套腳本，而不是以溝通的藝術與人交談。
更糟糕的是，我的初次審訊在一位以近似酷刑的嚴峻和異常強硬聞名的聯邦法官面前進行，也就是尊敬的小喬治．羅斯．安德森（George Ross Anderson, Jr.）聯邦地區法官，這個名字讓南卡州的律師們都心生畏懼。在獲任聯邦法官之前，他曾是南卡州安德森（Anderson）一位優秀的出庭律師，所以他對每個人都有很高的期望，尤其是他以前的法官助理。我擔任他的法官助理最久，所以他的期望很高。對法官來說，法官助理就像孩子一樣，安德森法官也不例外。想像安德森法官是家長，他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參加學校的拼字比賽，不是面帶著微笑和緊張的喜悅，而是一手拿長鞭、一手拿著開山刀，你就知道他對自己的法官助理期望有多高了。
我在他面前審理案件時相當緊張，因此我說服我太太，我們應該用他的名字來命名我們即將出生的女兒，既然我現在以律師身分審理案件，這樣能減輕我在他法庭上可能做出任何蠢事的影響。千真萬確，我們女兒被命名為「艾碧嘉．安德森．高迪」（Abigail Anderson Gowdy），安德森即是以尊敬的小喬治．羅斯．安德森本人所命名的。老實說，如果我發現自己在他的法庭上表現不佳，如果我太太多給我一點彈性空間，我會幫女兒命名為「喬治」或「羅斯」。
「親愛的，我想我們應該給女兒取名為喬治，」我印象是這麼建議。
「唔，不好，」她的回答。
「我們能不能至少談一下？」
「我們剛才談了，而且別再提了！我們不會幫女兒取名喬治或羅斯。」
「那叫Judge（法官）怎麼樣？」
「不要！你能想像讓一個女孩用喬治或Judge的名字長大嗎？」
「你能想像我在沒有防護網的情況下，還要在安德森法官面前審理案件嗎？如果她想的話，以後還可以改名，但至少這幾年，我可以告訴安德森法官，『這是我女兒小喬治．羅斯．安德森．高迪，向您問好！』我的意思是，她都還沒出生呢！在她上幼稚園之前不會有人取笑她的。如果她不想叫喬治，我們以後再改。」
這時候，我太太不只是走出房間，還離開了我們住的小屋。很明顯，那場談話結束了，新婚夫婦以開放心態對待所有事情的討論也就到此為止！我太太真的同意以「安德森」作為中間名，因為即使是她─在她內心深處─也知道，我在尊敬的小喬治．羅斯．安德森面前審理案件會有生命危險。
就這樣，我在他面前審理了第一個案件，但結果比我想得還糟。我瞥了一眼法官席，看到他閉著眼睛，手托著頭。我祈禱他睡著了，但大多數人如果睡著，是不會再用另一隻手拆除頭上的假髮，也不會發出像受傷豺狼般的喉音。
審判結束了，陪審團裁定被告有罪。我不知道為何結果是這樣，儘管與我作為檢察官的表現無關，也不是因為這個。
安德森法官傳話來說，在我走之前先去一趟他的法官辦公室。完蛋了。我開始留訊息給我太太，再次告訴她我愛她，然後叫我們孩子不要去唸法學院了。
法官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我聽到一句「現在！」這個聲音比EF5級數的龍捲風聲音還大。
我走到法庭後方，經過了我擔任他書記官時坐過的舊桌子，低著頭站在他的辦公室裡。我知道這將是我生命的盡頭。
「孩子，」他開始說：「我在艾庫納克斯米爾（Equinox Mill）長大，父母很貧窮，我認識的每個人也很窮。我大學讀夜校，因為我白天還要工作。我打了三份工才能把自己送進法學院。而你，是醫生的兒子。人生並不是在鄉村俱樂部打打高爾夫球，人生，真實的人生，是在這個法庭上。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希望、夢想和恐懼，你必須學會怎麼跟普通人、一般人、每個人說話。我很疼你，孩子，你有機會成為好人，但除非你先對人有所瞭解。現在回家去吧。我知道你不喝酒，但哪天去酒吧待看看或許對你有幫助。坐下來聆聽真實的人怎麼說，他們是怎麼思考的，他們在想什麼，以及他們為什麼這樣想。那才是真正的世界，孩子。」
確實如此，安德森法官說得對。我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相似的群體中成長，如果你不去瞭解所有的人──不同背景、社經地位、宗教信仰、經歷和思維模式的人──你永遠無法成為溝通高手。如果你渴望與現實世界中的真實人物溝通，打動他們，最終說服他們，你就必須更理解他們解讀訊息的方式，尤其是與他們對話的語言。你必須去他們所在之處認識他們，不是去你的所在之處，也不是到你希望他們在的地方。
瞭解別人如何思考，瞭解什麼激勵他們，瞭解什麼打動他們，瞭解什麼鼓舞他們，瞭解他們害怕什麼，瞭解他們的處境，瞭解他們何以致此，以及使他們改變想法或立場需要什麼。你可以感嘆別人在談話中帶有偏見和先入為主的觀念，或者你可以接受某些與人性有關的事實，並開始駕馭它們。別人想要什麼？他們渴望什麼？他們從哪裡獲得意義和價值？陪審團是一群陪審員組成的，陪審員也是人，他們把自身的所有優缺點帶到法庭上。如果你想以任何可衡量的方式改變他們，你最好理解他們。無論你的陪審團在哪裡，在法庭內外都是如此。好好當個學生，當個細心有人性的學生。
順道一提，安德森法官就跟我說的一樣，他使那些在他面前出現的人都心生畏懼，但對於我最終投身法律界的影響，他比任何人都負有更大的責任。他是終身的民主黨人，總是在「共和黨」前面加兩個字，其中一個字是「天」（god），另一個字不是。我不喜歡他用的詞，我請他在我替他工作時不要那樣說，他就沒有再說，至少我在那裡工作時是如此。我愛這個人，他很複雜、很善變，但如果他視你為自己人，你就永遠是自己人。而最後我對於人性的一點認識和人性如何影響說服能力，是我從一位終身民主黨人那裡學到的，他花了一些時間幫助這個「天X的」共和黨人。
＊作者特雷‧高迪是美國前聯邦和州檢察官，在刑事司法體系擁有將近二十年的親身經驗，曾任任四屆國會議員。本文選自作者著作《好問：化異見為助力的關鍵說服力》（堡壘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