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時》記者憶六四:三輪車夫的眼淚

2014-05-21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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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中共六四血腥鎮壓之時,三輪車夫奮不顧身搶救受傷學生與民眾。(美聯社)

25年前中共六四血腥鎮壓之時,三輪車夫奮不顧身搶救受傷學生與民眾。(美聯社)

當年率先揭露中共血腥鎮壓六四學運的《紐約時報》記者紀思道(Nicholas Kristof),他與妻子伍潔芳(Sheryl WuDunn)詳實的系列報導,獲得隔年普立茲獎肯定。時隔25年,當年學生與北京市井小民,為了中國的自由民主,不計個人安危的承擔,仍深植紀思道腦海,他日前撰文「三輪車夫的眼淚」紀念,茲摘譯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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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三輪車伕,他滿臉是淚用力蹬著車,急忙把受重傷的學生,從開槍的士兵面前載走送去醫院。那個車伕是個勇者,比我更好的人,也幫我上了永難抹滅的一課。

1989年6月3日晚上,我們都在天安門廣場側邊的長安大街上,當時軍隊血腥鎮壓25年前那個震撼全中國的學生民主運動。從4月中到6月初,好幾百萬抗議民眾,出現在數以百計的城市街頭,爭取言論自由與民主,要求政府終結貪腐。

當時我住在中國,擔任《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社長,那個渴望與勇氣交織的難忘經歷,最初是那樣激勵人心。抗議民眾承認,生活大有改善但那樣是不夠的,他們堅持所需要的不光是大米,還有相應的權利。

即便從今日觀點來看,那仍是我報導過最有禮貌的一場政治抗議運動,就算是推擠衝過公安隊伍,學生會停下來、轉身然後齊聲大喊:「謝謝公安!」還有學生被指派撿拾混亂中落掉的鞋子,送還給丟了鞋的公安或學生。

#52010887 / gettyimages.com

民運學生佔領北京市中心好幾個禮拜,然後,6月3日晚上,就像外國軍隊來犯那樣,部隊從好幾個不同方向侵入北京,對著所有會動的目標開槍,我朋友十多歲的兄弟,騎車上工的路上,就被軍人開槍打死。

軍隊進城的時候,我騎車衝去天安門廣場,那裏有民眾上街,成群結隊要保護抗議學生,他們也都挨了槍。那個恐怖的夜晚,最勇敢的莫過於平日載貨全城跑的三輪車伕,只要軍隊槍擊暫歇,他們就奮力踩著車子衝進軍隊,搬抬倒地死亡或重傷的學生。

那些軍人沒有絲毫寬容,甚至對著救護車開槍,卻沒有嚇退那些三輪車伕,他們的勇氣尤其讓人感動。

那時外國人跟中國官員總說,中國人教育程度不夠、素質低,還沒做好迎接民主的準備,也確實民主較能穩固紮根於中產階級知識分子。但我清楚記得,一名穿著T恤體格粗壯的三輪車伕,大概連中學都沒讀完,當他衝出去搬起一個倒地的軀體時,那種勇氣讓我秉住呼吸,擔心他會挨槍,然後看他把一個年輕人搬上車板,使勁拼命騎回來,滿臉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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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我這個外國人站在那,轉了方向朝我騎過來,放慢速度讓我能夠親眼見證政府都做了甚麼。那個可怕夜晚,我不記得他說甚麼,大概是讓我告訴全世界那所發生的事情。這個車伕當然說不出民主的完整定義,卻為之甘冒生命危險。

四分之一世紀過去了,長安大街的掃射彈痕早以抹平,一如遭粉飾的那段歷史。我有次跟名中國大學生提起六四屠殺,她臉上困惑表情讓我不敢相信,她竟然從來沒聽過這件事。

中國這幾年有極大發展,人民收入飆升、居住條件改善,還據稱妊娠和分娩死亡率比美國還低。當年那個應該沒有投票權的三輪車伕,孩子可能都上了大學,中國社會的進步無庸置疑。

然而,人類尊嚴不僅是填飽肚子,還需要相應的權利。中國偉大文學家魯迅,對於他那個時代的一場屠殺曾經寫道:「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

就在中國繁榮昌盛,中產知識份子階級成形之時,公眾參與政治的訴求必然提高。從波蘭到南韓,我報導過世界各地許多民主運動,我相信終有一天,就在天安門廣場上,會有座紀念碑,讓我上前表達對當晚死難者的敬意。我希望,那座紀念碑會是一尊人力車夫雕像。

後記:

很難確知六四對於後世影響多大,其他國家地區也有過類似屠殺事件,像是台灣的二二八、南韓的光州大屠殺(Kwangju Massacre),都遭主政者刻意隱瞞多年,但終究得到更民主的政府所承認,我相信中國也是如此,但我不想猜何時能平反。

有些中國領導人曾經支持改革開放,像是李瑞環、溫家寶、甚至過去的習近平,但實際上情況卻完全相反。如今習近平看似積極推動經濟改革,卻同時主導更大規模的政治鎮壓。

我1986年搬到中國,當時亞洲多是極權國家,我報導過台灣、南韓、蒙古、印尼與泰國等國家成功的民主運動,中國也終將迎接這樣的勝利,雖然不知何時,但我期待,能跟目前遭監禁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坐下來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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