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第二個迷思，要找出誰是四處散播的罪魁禍首並沒有那麼困難。截至二○一八年底，川普總統發出關於貿易赤字的推文已有三十七則，比他談到工資、健保或兒子艾瑞克．川普（Eric Trump）的推文還多。他只要發出有關貿易赤字的推文，幾乎總會在前面加上一個形容詞「巨大的」（massive）；他援引與中國、加拿大及其他國家之間的貿易赤字，說它「扼殺了我們的製造業」、「害美國人損失幾百萬個工作」、「嚴重傷害經濟」、「是我們國家最大的安全威脅」以及「偷走我們的工作」。二○一六年奪走四十九條人命的奧蘭多脈衝（Pulse）夜店槍擊事件發生五天後，川普發出一則非常不吉利的推文，以這句話做為結尾：「多年來最大貿易赤字！奧蘭多後將有更多攻擊。」他在當選前後的演講、聲明及推文中，頻頻把族繁不及備載的各種挑戰，都怪罪於真實或想像的貿易赤字上，經常會提到他「將快快解決問題──就業！」
不過尤其有一則推文，發文時間回溯到二○一二年那個較純真的年代，特別能看出端倪：「就在現在，我們和中國有三千億美元的龐大貿易赤字。這是每年的數字，中國正從美國賺走將近三千億美元。#強硬的時候到了（TimeToGetTough）」回頭看這則聲明，不難看出川普對貿易赤字的根本誤解，而這個看法無疑已經被數百萬名美國人不經意地採納，自動（也情有可原地）將「赤字」與壞消息聯想在一起。川普在二○一八年春天承認這是誤解，但是也為他課徵鋼鐵與鋁的關稅辯護，提到美國的各項貿易赤字，告訴記者：「過去幾年來，我們一年損失八千億美元……我們必須把錢討回來。」
很難責怪一個對貿易所知不多的人（或任何人）聽到「貿易赤字」，就把它和損失金錢畫上等號。我當然也一度以為雙邊貿易赤字很重要，必須承認「赤字」這個字從來不會是正數。畢竟遠遠更普遍的「預算赤字」，確實就是描述財務缺口的用詞。不過貿易赤字完全是另一回事，只是在描述一個國家進口財貨與服務的價值及其出口價值的差距。對某個特定國家的進口比出口多，並不能用來衡量其國力、弱勢、償付能力、不負財政責任或其他面向，我們也沒有「損失」金錢。誠如保守派貿易專家史考特．林西科姆（Scott Lincicome）在《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上說的，與另外一個國家之間有貿易赤字，「並未真的告訴你經濟表現如何，就好像我和雜貨店之間有雙邊赤字，也看不出來我是否負債。」前財政部長暨國家經濟委員會主席勞倫斯．薩默斯（Larry Summers）說得更直接：「貿易赤字是判斷貿易政策的糟糕指標。」
二○一七年，美國與中國之間只看貨物的貿易赤字，總計正好超過三千七百五十億美元（或按照川普一再堅持的說法是五千億美元）。我們會在隨後的章節談到這一點，目前就先談一下其中的基本觀念。這筆錢根本沒有付諸東流，而是被美國家庭與企業拿來買電器、家具、衣服與製造設備，還有「中間財」（intermediate goods），也就是會被整合到本國製產品的零件與非消費性物件。這筆錢也會用來購買完全不在本地製造的東西，如盤尼西林的供應就是百分之百來自中國。而美國的貿易赤字有很多是因為買了刻意不在美國生產的產品，因為美國經濟已經往高科技業和服務業移動，尤其是後者。
事實上，二○一七年僅計算服務業，美國對中國就有四百億美元的 貿易順差。過去十五年來，隨著美國經濟有所進化，對加拿大的貿易順差已經擴增三倍，對歐洲成長七倍，對南韓成長近十三倍，而對中國則從十六億美元增加到超過四百億美元，這是二四七五%的巨幅增長。你可以盡量抱怨中國，不過對方是美國在世界上的第三大顧客；農民和服務業靠著他們購買很多美國推銷的東西。
與美國可以在工廠製造的產品數量相比，諸如軟體、電影、電視、音樂、銀行、保險、交通運輸及教育等服務，對經濟成長的策略性價值更是高出許多，實體產品的貿易赤字根本不足為慮。再怎麼說，服務業如今提供美國超過七成的就業，而這個數字還有可能繼續增加。即便真的想把出口商品多於進口的優先性放得更高，也不必對貿易赤字念茲在茲，因為它試圖衡量的是在兩國之間流通的商品價值，容易因為許多原因而波動，像是美元的相對強弱、投資水準的變化及經濟成長。
所以我們知道雙邊貿易赤字不重要，可是總貿易赤字呢？不是和一個國家，而是與所有國家累積的貿易赤字。如果整體貿易赤字太過失控，會造成經濟後果。就這方面來看，有點像在喝紅酒：晚餐時小酌兩、三杯無妨，可是如果牛飲兩、三桶就會出問題！假使整體貿易赤字上升到超出國內生產毛額的幾個百分點，就會有飲酒過量的問題；不過，今天美國還在小酌一、兩杯的狀態。
當然，如果你真的想了解整體貿易赤字的意義，可以看看下頁這張圖表。如果避免貿易赤字是如此重要，看看二○一七年榮登全世界前二十大貿易順差的國家吧！不可否認，裡面有幾個很強的經濟體，可是你想要以美國的經濟和俄羅斯、伊朗或委瑞內拉交換嗎？我並不認為你會這麼做，事實上我有信心不會想和這張清單裡的任何國家交換經濟。
所以，下一次當你聽到有政客在抱怨讓貿易赤字增長是多麼不負責任的事時，只要記住，貿易赤字不是我們必須償還的負債、顯示貿易「輸贏」的計分板、耗竭經濟的排水管，或諸如此類的東西。說來說去，每個人恐怕都和自己的美髮師有著龐大的貿易赤字！嚮往也好，遺憾也罷，不過我們幾乎總是只能聳聳肩，無可奈何，在愈來愈相互連結的世界裡，貿易赤字只是進入我們國家和從我們國家出去之間有所差異的另一種衡量方式。
＊作者為2017年秋季與2018年春季分別擔任芝加哥大學政治學院（Institute of Politics at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與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研究員，負責主持全球貿易政策研討會；亦曾任紐約新學院（New School in New York City）的國際事務管理與都市政策院長五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