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評析:試試用馬拉松折磨自己

2014-01-29 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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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松成為挑戰體能極限的流行運動(圖為2009年波土頓馬拉松賽一景,取自騰訊大家網)

馬拉松成為挑戰體能極限的流行運動(圖為2009年波土頓馬拉松賽一景,取自騰訊大家網)

一個月前,我找了一家新的健身館,恢復了中斷了兩年多的健身房訓練。之前,我曾在三家大眾化的健身俱樂部之間輾轉,因為愛好的關係,見識最多的是spinning課程的教練。他們的表情都很嚴肅,很鄭重地要求下面跟著做的人,在一個汗臭薰蒸的房間裡,想像自己正在一條風景秀美、空氣清新的山路上用力騎行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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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inning是我最喜歡的有氧運動,但它似乎沒有真正紅火過。去年,馬拉松忽然成了熱門詞,有關某地馬拉松即將開跑的消息,接二連三地轟炸著資訊平臺,北京、重慶、廈門、太原、張家口、天津、廣州、深圳、丹東……上海的那一場,正逢空氣最差的那些天,竟也照辦不誤,網路友鄰們都發佈了照片。馬拉松忽然成了一件很時尚的事情,就像新媒體、社交工具、電子產品一樣,別人都在跑,你便感到若是不跑,就處在了一個不斷被別人甩在身後的節奏裡。

田徑運動,只對參加的人有意義,可看性非常之差。短跑、中長跑和跨欄尚可,看跳高或三級跳遠,主要的樂趣就全轉移到選手的失誤上去了,碰掉了杆子、萎了腳,甩手慶祝的時候腰椎錯位。馬拉松是最奇特的運動: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出發,很快就消失在了你的視野之外,他們在被專門辟空了的路上吭哧吭哧地跑著,周圍有的是看幾眼便走的觀眾。跑者必須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持情緒的high度;除了等在終點線上的人、選手的親屬以及開著車緊緊尾隨的急救隊外,真沒什麼人關心他們跑到哪裡。

正常情況下,我每星期要去兩三次健身房,不過,我從不否認健身本質上是一種自虐,更詳細一點說,是精神施虐,讓身體受虐。平臥推80公斤,一組15個,三組是目標,如果少推起來一個,精神便會感到極大的不滿足,要身體在下一輪的訓練中加倍用力。仰臥起坐100次,當你感到身體漸漸無法保持同樣的緊繃,或者某些腰腹以外的肌肉參與進了動作的執行,精神便會發出警告:注意,這幾下無效。

然而,這些運動的自虐程度都不及長跑,更不及長跑的極限形式——馬拉松。

無氧運動是迴圈進行的,放棄、鬆懈所帶來的遺憾很有限,但長跑是一種堆積時間和路程的行為,長跑者得到了一個初始速度之後,要麼繼續,要麼停止,沒有任何折衷選擇。在長跑運動中,施虐者的精神也備感壓力,以至於無法放鬆對身體的虐待,否則,它就將陪著身體一起承受半途而廢的恥辱。打個比方:你是個部門經理,不得不把來自高層的重壓向下面轉移,到最後你一定會發現,自己和下屬辦事員其實是一根藤上的螞蚱,難分彼此了。

健康生活必定是枯燥的,世上最好吃的東西都不利於你的身體,為了健康,同時還要保持進食的享受感,你就必須說服自己地瓜高粱蘋果白蘿蔔要比薯條漢堡包美味一百倍。長跑者也告訴自己和別人,枯燥的跑步是為了鍛煉精神。故而,長跑成了眾多運動項目裡,最接近宗教苦行的一種。網上有許多「跑步聖經」,教你如何選擇跑步鞋,如何減緩膝蓋的壓力,如何拉伸用久了的肌肉,避免它們勞損、撕裂、破碎,看得多了,你就得掉頭去看跑步者自己的記述,他們極盡所能,要告訴你他們接近爆棚的自信和滿足感。

南非有位馬拉松運動員,蒂姆·努阿珂斯,他在出版於1985年的一本書裡,講了跑步給他帶來了什麼:「是跑步讓我知道了我是誰,同樣重要的是,它還讓我知道了我不是誰。通過跑步,我認識了我的身體,還意識到自己有必須照料它的義務。而且,越是去完善我自己的身體,我就越是明白,假如人們沒有完美的身體,他們就不能達到心智上的完美,也不能達到精神上的完美。我的身體受過完美的訓練,這一點告訴我,我是個認真仔細的人,我擁有一種自我價值感,以及更為重要的東西:自律。」

全是關於自我的。努阿珂斯說,馬拉松讓人形成了一種「健康的自戀」:一口氣跑完十幾公里,你一定會佩服自己,會特別欣賞自己汗涔涔的身體和臉頰,也會在將背心滴滴答答地絞出汁水時心花怒放。你佩服自己的自律,這種自律的強度,比起睡前四小時不碰任何零食要高得多;你主動讓身體陷入持續受折磨的狀態,cover掉了這麼大一段距離,你的自戀,比起上了妝容,瞪眼鼓腮,拿手機自拍的那種自戀,可不是健康多了嗎?

然而,科學對此有不同的看法。科學認為,讓長跑者產生滿意和滿足的是一種激素,現在的它的知名度已悄悄地追上了荷爾蒙和多巴胺——“內啡肽”,是大腦發出的一種東西,本質上是一種麻醉劑。在長跑的過程中,精神為了讓身體甘心受虐,需要對它施行一種麻醉術,以便麻痹身體對痛苦的感受力,一直撐到受虐行為結束。這個理論,與跑者自己所宣稱的大異其趣,跑者說,長跑磨礪他們的精神與意志,科學家則說,長跑在本質上,只是看你是否能成功地抑制住人體感受極限痛苦的機制,你的精神能否成功地說服身體:不要怕,情況沒那麼壞,也永遠不會那麼壞的,正因此——你還要享受眼下。

假如你信內啡肽理論,對長跑的精神價值、勵志、產生自信云云,就會有懷疑。當你的身體被精神催眠時,產生的是一種類似吸毒的效用。那些飛來飛去,去參加每一場馬拉松賽(去年全國共有32場大眾馬拉松賽)的人,其實跟所有讓人著魔愛好一樣,無非出於上癮而已,而在體育這種對身體有高消耗的遊戲裡,上癮實在更是一個必不可少的精神要素。

顧拜旦創辦現代奧林匹克運動會時,將馬拉松當作了一個象徵。但其實,古希臘人的奧運會裡,並沒有這麼長距離的跑步比賽,因為,他們不崇尚過度,也不喜歡馬拉松運動員那樣的身材,那些細長四肢的人,在他們眼裡不均衡,不美。過去看奧運會,主持人總是和專家一起點評著馬拉松運動員的身材和步伐,說得頭頭是道,但轉念一想,這跟健美運動員會誇讚一個斜方肌寬闊、大小腿粗短、身體近乎正方形的男人相比,又有何區別呢?玩蜥蜴的人欣賞一隻蜥蜴的俊美,不玩的人沒准一看就嚇哭了。

唯一慶倖的是,大眾體育不必摻入過多的競技性內容。也許是這幾年來學生長跑猝死的新聞聽得太多了,活著的人,尤其是那些有了個人事業的人,也想來舔一舔生命的極限,驗證一下自己是否健康。努阿珂斯的話仍然可以激勵讀者——去自虐,去努力在克服痛苦的過程中找到快感,並且相信,身體在你突破極限後會給予一筆豐厚的賞賜。

*作者為中國獨立記者,知名書評人。(原文刊載於騰訊大家網,責任編輯:王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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