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年的春節在中國河北省保定市的某縣度過。大年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我從北京西站乘坐高鐵，四十分鐘後抵達保定東站。
走過寬敞的廣場，赫然見到「京津翼協同發展要掃除黑惡勢力」的標語。在接下來幾天裡，街頭上到處看得到「依法嚴厲打擊黑惡勢力」的紅底白字橫幅。
薄熙來垮了，唱紅打黑沒垮
我回想起約莫十年前頻繁造訪的重慶。當時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大力實施「唱紅打黑」運動，我以為不管在重慶還是其他地方，那時才是該運動的高潮。沒想到在保定小縣城到處看到打黑橫幅，說明中共仍然重視這個問題。
至於唱紅，它沒有公開提倡和高舉，卻早已是公開的祕密。北京今天搞的，就是當年重慶那一套，只是格局和策略不同。
我問了當地一名在國企工作的男子，「在這裡，有沒有黑社會？他們厲不厲害？」對方篤定地回答「有」，並指出黑惡勢力用各種不正當的惡劣手段欺騙百姓，牟取利益、破壞秩序。
我在高舉打黑的橫幅上，同時也看到「堅決維護人民群眾合法權益」的文字。就我在當地的感受及與百姓的交流，這些標語在當地還是有「群眾基礎」的，老百姓似乎也堅決支持和擁護共產黨用行政的力量嚴厲打擊黑惡勢力。
有一天，我有機會跟當地民政局的年輕官員交流，對方主動問我說：「你怎麼看脫貧工作？」據他說，最近當地的很多部門和官員忙著脫貧工作。
「精準脫貧，畢竟是習近平要解決的三大攻堅戰之一，具有很強的目標性和指揮性。既然中央那樣說，你們肯定得無條件地配合和行動吧！」我這樣回應。
自從習近平政權成立以來，共產黨所制定的目標是在二○二○年內把全國各地的貧困人口降低到零。今年中央政府財政專項扶貧資金預算共計一一三六億元人民幣，以期打贏脫貧攻堅戰。
這個目標相當龐大，我重新認識到，中國還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國家。
民政局官員介紹河北省的貧困線是年薪三二○○元。我問：「縣管轄的地方有沒有貧困人口？」他說：「有，還不少。」至於具體怎麼開展脫貧工作，他說：「針對那些孩子走了，自己也沒有體力種地、沒有現金收入的老年人，我們一家接一家地拜訪並瞭解情況，然後用提供養老金等方式協助他們脫貧。」
他抱怨說：「基層工作是不好做的。你平時接觸的官員多數是中央的吧，我們的工作跟他們不一樣。這裡的老百姓往往無理取鬧，很不好對付的。」
在小地方，當官還是有它的優越性
我覺得他的責任感很強，認為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談到薪水，他說：「最近幾乎沒有獎金，工資略漲；以前的話，過年時發三百、五百、一千元等現金，還發一些禮品，現在一律不發了。」
近年來中共中央發布新八項規定、從嚴治黨等，要求黨員從高官到基層務必做到清廉。不過，他沒有抱怨當下高壓式的政治形勢，還說：「政府和官員做事變得愈來愈正規，這是好事。」
我問他在當下的環境下繼續做官的動力何在？他說：「我們沒有搞房地產的人有錢，也發不了財，但我們的崗位還是穩定的。而且在我們這樣的小地方，當官還是有它的優越性。」
大年除夕的夜晚，觀看央視春晚之前，我到縣城的鬧區散散步。空氣極差，大氣汙染仍然籠罩著保定，防止汙染也是三大攻堅戰之一。
我在保定的幾天時間裡，嗓子一直很痛，呼吸也有困難，中央政府所制定的目標能否落到實處，我看還是有很長的路要走。在公共空間的「髒亂差」現象也沒有解決。縣城到處高掛「主城區全年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橫語，大概也跟防止環境汙染有關。
大年初一，我跟友人在當地高檔餐館共進午餐，發現廁所相當乾淨，而且有衛生紙。吃完飯，我們離店時，店裡的年輕女經理對負責清理的中年女性說：「阿姨，你看後面有客人要走呢，你讓一下哦。」還很有禮貌地說「謝謝光臨」。這是一個地方的小縣城，以前的話難以想像。中國的服務業至少在微觀層面確實在進步中。
有一次，一個當地友人要買冰櫃，過年了，冰箱不夠用了，就到走幾步路的海爾專賣店逛一逛。一開始，店員說的價格是一三九九元人民幣。友人開始討價還價，女售貨員說不行，是不賺錢的，就是這個價格。友人還是不接受，裝作要走，同時繼續請女售貨員降價。
討價還價還要看人親土親
後來女售貨員向她老闆解釋情況，中年男老闆用當地方言問熟人：「你是哪兒的？」熟人也用當地方言回答：「Ｃ區的！」
恐怕只有住在附近的當地人才能知道的資訊和交流吧。緊接著老闆說：「行，就一二五○元吧。」他還承諾一個小時內親自送貨，顯得很得意，很有面子。望著眼前情景，我感覺到中國還是一個熟人社會，人治比法治強。
＊作者為香港大學亞洲環球研究所客席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