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當我帶著兒子在歐洲自駕時,兩個朋友在祖國發了類似的朋友圈。當時,他們經過了各自所在城市的市政府大院,看到了品種不同但都很美麗的樹木與鮮花,於是不約而同掏出手機拍照。他們也得到了一樣的待遇:院門口武警的怒吼,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指著鼻子的訓斥,其中一個還被逼當場刪除照片。
這類事情並不罕見,儘管中國大多數城市的市委和市府大院都可謂「幽深」,辦公樓距離大院門口頗有距離。但你若是在大院門口遊蕩,隨時會引來警惕的目光,拍照更是會被歸為「別有用心」,哪怕你拍的只是花花草草。那些看門武警的嘴臉和態度,仿佛在宣稱他們自己才是大院的主人翁。即使是更低級別的機關單位,門口保安也隨時會擺出一副臭臉。
即使是經濟相對發達、政風相對開明的地區,這個問題也仍然存在,無非是嚴重與否的區別,絕不會是有和無的區別。對於一個在中國長大的成年人來說,這類遭遇絕對是見怪不怪,所以我起初並未放在心上。
但在旅途中,當我們即將抵達漢堡時,我照例一邊開車一邊給兒子介紹當日行程,其中重點提到了漢堡市政廳。我告訴他,漢堡是德國目前僅存的三大自由市之一,它的市政廳大門上鐫刻著一句舉世聞名的城市格言——「自由由你的先輩所贏取,後來的人們請對它予以尊敬!」我還告訴他,那是一個非常雄偉漂亮的市政廳,到時要進去好好參觀。
可兒子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市政廳是人家辦公的地方,怎麼可以隨便進去呢?」
這個反應讓我相當詫異,也相當悲哀。當時他才六歲,卻已經開始了「正常中國人」的思維,可這難道是什麼好事嗎?我趕緊告訴他,在這些國家裡,政府機關本來就是服務機構,人們當然可以自由出入。如果建築本身很有歷史,還會成為景點,讓人們參觀。
我順便跟他講了一段自己當年在臺北的經歷,當時我去某政府機關借廁所,在一間辦公室前敲門詢問廁所在哪裡,裡面的人忙不迭跑出來,告訴我應該怎麼走,還連聲道歉,表示馬上有人預約了前來辦事,所以不能直接帶我去,十分客氣。我告訴兒子,這才是一個政府機關應有的樣子。此後,我就在旅程中向他反復印證這一點。
到了漢堡市政廳,我們先在它的地窖餐廳吃飯,那是漢堡最著名的餐廳之一,內部古樸華麗。我告訴他,歐洲城市的市政廳以服務性為主,都會開放,門口多半會有個咖啡廳,有些還會有頗具噱頭的地窖餐廳。漢堡如此,我們前一晚上所住的不萊梅也是如此。湊巧的是,我們在不萊梅的那頓晚餐,恰恰也是在不萊梅市政廳的地窖餐廳享用。
之後,我們在市政廳大門前的廣場流連,抬頭看它的雄偉外觀以及鐫刻,然後走進那黑色鐵藝大門,在充滿藝術氣息的長廊間穿行,在它的中庭噴水池邊小坐……
其實漢堡市政廳並非他所去的第一個海外市政廳,但如此有意識地給他講解,似乎還是第一次。想必,一方面是因為他的那句提問,另一方面是漢堡市政廳大門上關於自由的鐫刻在提醒我吧。
幾天後,我們抵達波蘭華沙。當我們在長達四公里的克拉科夫斯基市郊大道上遊蕩時,遇上了針對難民的示威遊行,遊行的人們喊著口號,有序地在街頭通過。我將兒子帶到大道旁的總統官邸前,為他留影。
因為有示威遊行的緣故,總統府附近大概有十餘名警衛,警力顯然比平時多。面對遊客們的拍照,他們態度友善。我告訴兒子,這是波蘭的國家最高機構,總統在此辦公,人們同樣可以在官邸前自由拍照。
又過了幾天,我們來到布拉格。這是我第二次拜訪捷克,早在上一次,我便已踏遍布拉格的大街小巷,對道路記憶猶新,不用攻略也能給兒子做導遊。在布拉格城堡,我告訴他,聖維塔大教堂旁邊就是目前的總統官邸,興奮的他與紋絲不動的衛兵合影。
有了這些經歷,他開始對各地的政府機關興趣濃厚,逢市政廳都要進去看看,反正通行無阻,得到的也都是友善微笑。
今年夏天,兒子再度赴歐自駕,這次的選擇是比荷兩國,並途經盧森堡、德國西部,進入法東。此時的他,已是一個即將升入小學二年級的七歲少年,遇事更有主動性,加之有了去年的經驗,見到市政廳總是想進去看看。
恰好途中有幾個市政廳都極有名氣,如古雅大氣的安特衛普市政廳、柔美的布魯日市政廳、以火焰哥特式聞名於歐洲但見不到中國遊客的魯汶市政廳……看著眼睛忙不過來的兒子,我突然在想:什麼時候,我們的政府機關也可以不像衙門?
*作者為專欄作家,本文首發於冰川思想庫(bingchuansxk)/外邦科技。授權轉載。更多好文請掃描《四洋參考》二維條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