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又天專欄:乳搖凰后與落翅雁王的曖昧尚賢宮

2016-07-31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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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后開鎗。

凰后開鎗。

「封侯盛世燈宵,權衡天下,百代風騷。功名不過傳謠,回眸一笑,舉步煙硝。」(凰后詩號)

凰后,九算中最後露面的老五,大部份時間坐鎮在墨家的大本營「尚賢宮」,有一個關係詭異的搭檔:來自羽國、曾經是默蒼離弟子的雁王。這兩人在劇中,象徵的是墨家理念的嘲諷與顛覆,屬於虛無主義的反派。下面,我們先來講解一下本節的標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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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節的標題是故意這樣下的,看點擊量會比之前高多少。畢竟,大眾娛樂還是要先從感官刺激開始,再漸漸進去講內涵。而且,各位讀者,你知道金光布袋戲在這幾年,上過幾次新聞嗎?

大概只有三次:第一次是2012年《決戰時刻》得到補助金的時候,第二次是《決戰時刻》17集爆出「史豔文和藏鏡人原來是雙胞兄弟」這一點的時候,因為關係到台灣人幾十年來的共同記憶,所以稍微見報了一下。中間還有一次,是2014手機遊戲《金光群俠傳》的開發消息,這個不算;再來,就是2015年7月,《墨世佛劫》第5集的「凰后開槍乳搖2秒」了。

圖示
圖示

金光的確又突破了布袋戲的極限,即刻收穫了一大批凰后信徒,儘管大家都還不太清楚她為什麼要開鎗狙擊老二鐵驌求衣,那乳搖鏡頭其實也只晃了不到兩秒,但它在道友之間,甚至圈外,已造成了狂歡級的震動,以至於《墨世佛劫》完結後七天,金光官方馬上推出了〈凰后開鎗幕後特輯〉,批露了這「一鎗開出歷史」的由來。

左起:編劇總監三弦、編劇傲絕、老闆黃大俠(背對畫面者)、編劇季電。
左起:編劇總監三弦、編劇傲絕、老闆黃大俠(背對畫面者)、編劇季電。

特輯中,編劇總監三弦表示最初是黃大俠想為凰后設計一件比較特殊的兵器,然後他們想到火鎗,然後想到開鎗應有後座力,而在凰后身材這麼好、服裝又大開胸襟的情況下,就應該要有這樣的效果。不過,在2015年底師大的座談會上,三弦的說法有些不同:最初是他們在聊近年的日本動畫,很多都在搞乳搖之類的賣肉戲碼,欷歔之餘,三弦開玩笑說:「我們是不是也能來一下?」結果大俠認真起來了:「可以啊。」

然後就和特輯的說法一致:為此作了這麼些造型和兵器上的設計,購置了不便宜的高速攝影機,跑情趣商店找到適合的材料,直到在棚內動用了九個人伺候她一尊偶,終於完成了這場開創歷史的武戲。

編劇季電建議大家用藝術的眼光來平心看待女性體態美的合理展現。
編劇季電建議大家用藝術的眼光來平心看待女性體態美的合理展現。

兩個版本的緣起,可以互相補充,也不必在意誰才是這個點子的首倡者。當然,他們也有考慮到社會觀感,考慮到可能有人會認為他們是譁眾取寵、物化女性;通常來說,面對這種指責,如果乾脆承認,那太無賴了,不會得到多少好評;於是有人會以藝術為理由,有人會以市場為藉口,然後或許撂一句「心裡先有了成見才會覺得是物化」來為己辯護。金光的做法,卻比這些都高明:他們就把他們一整個團隊,是怎麼群策群力完成這個鏡頭的歷程,呈現給我們看。

包括我在內,許多道友,甚至圈外人剛點開這個特輯,都是抱著看搞笑節目的獵奇、吐槽心態,等著看他們怎麼講;但看完以後,比笑意更多的,是敬意。就算他們一開始是也想來賣一賣肉,但一付諸執行,整件事情就老老實實地聚焦到了合理、好看上面,便如身為女性的造型組組長魏韻恩所說:「我們不是要低俗的感覺……(我們要的)就是偏好看的,然後就是適合的感覺。」此言平淡無奇,卻是至理。

現在的觀眾,什麼鬼東西都看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你講「藝術」是拿它來耍滑頭、作擋箭牌,還是真的在乎作品應有的表現。金光站穩了後者,這是觀眾之幸,也是台灣之幸。再說,包括我在內,很多觀眾,都是喜歡感官刺激與低級趣味的,但這世上低級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你刻意賣弄低級,就會流於無趣。所以最好是做到恰好能引人遐思,讓人有得亂想,但自己不及於亂,就像冷面笑匠,能將高級格調與低級趣味交互涵攝,昇華了狂歡笑鬧,那便是文化了。金光做到了這點,這是觀眾之幸,也是台灣之幸。

剩下的問題,就是:那這凰后她為什麼要穿成這樣、露成這樣呢?

「給觀眾看」是一個硬理由,但不會是一個好理由。這種穿著,在現代都算前衛,在古代更不免被視為離經叛道,而她所屬的墨家,理念上又是反對奢華的。目前,三弦只有給出一點解釋:墨家既潛伏在各界,衣著當然會依照當地風俗,而凰后顧名思義是個身份尊貴的人,又和雁王有關係,那麼穿這樣,是有她的道理的。

不過,劇情演到現在,還沒有正式的解釋,只有幾個男角對她的暴露表示過驚詫,而凰后也很擅於用言語進一步挑逗,例如「仰望我,會比平視得到更多」,至於男角的反應是尷尬侷促,還是耍油條頂回去,就是戲劇的趣味所在了。

下面我們就來看看,這個凰后和雁王,裡面裝的是什麼。

為太過慈祥的反派首腦大智慧著急的雁王。
為太過慈祥的反派首腦大智慧著急的雁王。

雁王上官鴻信,出場於《墨武俠鋒》27集,初登場時,便與凰后布下了兩個殺局,一殺俏如來與玄之玄,結果是引前者殺了後者,附帶將幫助俏如來的赤羽軍師逼回了東瀛;二殺鐵驌求衣,結果是鐵軍衛元氣大傷,鐵驌求衣詐死。之所以要對付其他九算與鉅子俏如來,凰后的動機,獨攬墨家大權,這個不難理解;雁王的動機,則是不明。這不明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觀眾只看到這個俏如來的「師兄」不斷設局害人,模彷默蒼離的毒舌,嘲諷各人的思想與信念。這個人到底是來幹嘛的?終於,到《墨世佛劫》19集,他與欲星移有了如下的交鋒:

雁王:自以為投奔光明,卻墮入更大的黑暗,這是你們墨家十傑的通病,藥石罔效。

欲星移:包括凰后?

雁王:勉強算是絕症的特例。

大概,凰后一早便放下了九算「光大墨家」的理念,而選擇反向操作,回歸黑暗;不僅是帶墨家徒眾回歸隱世的路線,也是不再以理念來掩飾自心,而就像她的穿著一樣,坦露其權慾。這對墨家的初衷,是巨大的嘲諷,雁王喜歡這樣的嘲諷,所以肯定她「勉強算是絕症的特例。」欲星移進一步質問雁王,他的作為到底有何意義,答覆如下:

雁王:太膚淺了,爲了讓自己的目標有一個世俗的依據,甚至求得世俗的認同,所以想方設法將所有的行為用意義包裝,這層虛偽,是世上最脆弱的糖衣。你問我意義,那我也能用這個虛偽的形式給你一個答案:消滅意義,就是我的意義。

欲星移:真是虛無啊,想不到他竟然造就了你這樣的……黑暗。

雁王:聽過世尊與波旬的故事嗎?

欲星移:只有徹底瞭解佛法,才能摧毀佛法。

雁王:唯有黑暗能吞噬黑暗。

欲星移:原來你也想毀掉墨家。

雁王:毀掉墨家的,是墨家本身。

至此,劇情大致提示了:雁王原是羽國之主,在內亂中得到默蒼離協助並收為弟子,但因為某種緣故,被默蒼離放棄,內心逐漸為黑暗所吞噬。後來他禪位離開羽國,進入中原,我們就看到了一個作風、語氣都在模仿默蒼離,但卻沒有了默蒼離的護世大願,而是一心攪局的瘋子。

所以,雁王是一個由精神創傷所驅動的角色,而凰后比較像是傳統的權慾型頭目,兩人都明白對方是怎樣的人,他們的合作、或者應該說相互利用,也就時時帶著嘲諷與提防,如《東皇戰影》第9集凰后台詞:「我信任你,與你對我的信任同樣。」你們在一起搞事都已經搞六十幾集了,還在講這種帶刺的酸言酸語,真反映了智者是一種多麼可悲的生物,然而戲劇的張力也就得以保持。

但是,精神創傷型的角色,又瘋、又強還兼推進劇情,要讓觀眾接受,那就得讓觀眾認識他的過往。這方面,《墨世佛劫》前期做得不盡理想,許多觀眾只看到一個不明不白的傢伙一直在裝模作樣,這便會傾向把他的文戲、武戲都視為編劇的強行安插。到中後期,羽國和默蒼離、雁王的故事出現更多線索以後,觀眾才慢慢改觀。

羽國內亂的詳情,記載在一本小說《羽國誌異》裡面,該書曾在《九龍變》到《劍影魔蹤》時期的武林流傳,主角策天鳳即是默蒼離的化名,然而裡面的情節至今都只有提到片斷,完整版可能要等以後,或者外傳、電影(希望有)才會演到。《墨世佛劫》這一檔揭露的新信息,首先是該數作者「盜才生」其實就是凰后,再來,是臨近完結時,總算拍出了雁王最重要的記憶──鑄心失敗。

就像《劍影魔蹤》時默蒼離的自污自陷,當年的策天鳳在羽國也是設了一個死局,要雁王殺師血繼,彼時嗓音還不脫青澀(這裡必須稱讚黃立綱在口白上的精準揣摩)的雁王卻做不到「一視同仁的捨得」,於是他被放棄了。同時,與策天鳳有過感情糾葛的「霓裳公主」也因此身亡,這個公主迄今也未曾登場,我們只能推測默蒼離的死志和她也有關係。

總之,拋開細節,從上引的一段對白來看,默蒼離和雁王這對師徒,都被墨家理念折磨得夠慘:你堅持「兼愛」,為了護世,犧牲了你心底其實很在乎的親友甚至愛人,但你究竟保護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眾生仍是一樣的愚蠢,戰爭仍是從未改變;你作出的每一個抉擇,都會成為一道陰影,在每一件新的事情發生時,都會再度刺激你。

我們可以從而理解,默蒼離講話為什麼那麼咄咄逼人,為什麼他一直在擦那面永遠擦不亮的鏡子──這都是一種宣洩。默蒼離仍不願放棄護生的情感,於是選擇將一切傳給俏如來,包括走出新路的希望,然後自絕,了結一切。相對的,雁王,捨棄了對眾生的情感,否定了對理念和意義的堅持,他選擇了報復。他的結論性台詞「毀掉墨家的,是墨家本身」,我們出戲來看,也就可以說,這是編劇對「兼愛」理念的推導結果。

 

雁王的格局,還不只是「毀滅墨家」,他還要「讓遊戲繼續」,使九界繼續動亂,讓他去誘逼一個個局中人作出抉擇,給他們「成為英雄」的機會,如他在《墨世佛劫》27集對俏如來所言:

每一個英雄故事中,最重要的人物是誰?是英雄嗎?

錯了,是我。是我讓他們有機會成為英雄,有機會為了自己的信念而犧牲。

我們可以從這句「是我」裡面,感覺到這個人病得有多深。故也可以說,雁王是一個反英雄的角色,這個「反」既是動詞,也是名詞和形容詞。因此,在《墨世佛劫》中期,看到有史以來最仁慈的反派首腦大智慧的時候,雁王便為之著急,甚至氣急敗壞地主動去接觸大智慧,指責說你滿手好牌,掌握無數一流戰力,卻只願緩步推進,給敵人充足的時間去反制你洗腦九界的計劃……這裡我們看到一個無原則的、反人類的反派,去指責一個有原則的「為你好」的反派,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感。雁王的氣急敗懷很有道理:如果九界真的盡皆洗腦成和平安詳的佛國,他就沒得玩了,戲也沒得演了。

大智慧是佛教徒,如果他放棄了原則,那麼以編劇賦予他的絕對武力與異能,正道除非再開外掛,完全沒有取勝的可能。所以大智慧撐到了漸露敗象,才接受雁王的蠱惑,複製了一個雁王人格來改變作風,然而他的初衷也就更加經不起質問了。所幸,大智慧畢竟是佛教徒,《墨世佛劫》最後一集,俏如來以玄狐之悟為例,令大智慧恍然認錯,將記憶還諸眾人,雁王預謀中慘烈而令一切意義淪喪的末日級對決才沒有實現。

 

但是雁王沒有輸,因為他不怕輸,他要的只是「讓遊戲繼續」。《墨邪錄》開檔,正道這邊正式新增了一名來自魔世的活躍智者公子開明,後來劇情揭露,墨家與佛家在千年前都有傳入魔世,公子開明就是這兩家的傳人,而以修羅國度策君之位,合縱連橫營造了魔世三足鼎立的大致平衡局面,直到元邪皇再出。

《墨邪錄》表面是魔世再度入侵,實則是元邪皇為了復育燭龍一族,而要毀天滅地使「九界歸始」,這個真實目的違反畸眼族以外所有生靈的生命與利益,所以他一直隱藏到中後期,只貌似魯莽地驅使各懷鬼胎的凶岳疆朝、修羅國度、幽闇聯盟魔軍去與人族對撞。元邪皇如果成功,雁王一樣沒得玩,所以這回他也要攪局,有時幫這邊一下,有時又給那邊一點情報,還跟公子開明立下賭局,說要揭露公子開明的秘密。

公子開明是現今檯面上最晚登場的一個墨家傳人,他也有精神官能症,表現是佻脫的過動症狀、刻意搞笑的作風和「重要的事情要說三次」的語癖。後來我們會看到,他也可以正經,他也承受著沉重的心理壓力和不被認同的委屈,搞笑是他緩解與世界之間矛盾的方式,而他特別執著的就是殺元邪皇、堵凶岳疆朝疆主應龍師。這些設定都能自洽,而且經得起深挖,乃是金光布袋戲近期又一個塑造成功的角色。

《黑白龍狼傳》到《九龍變》時期,正邪莫辨、文武雙絕的古龍小說式神經病,神蠱溫皇,於《墨世佛劫》中後期復出,而在28集對雁王有了如下評述:

智者最大的悲哀,是看清了人的軟弱,而知愚昧無解,當這點質疑產生時,越是挖掘深思,越是感到可悲無力,最後,就會墜入這股深淵當中,雁王本身便是這個深淵,吞噬自己,也吞噬他人。

為什麼溫皇可以說得這麼深?因為他也是這種神經病,也曾經無聊透頂而搞出一大堆事,害死一大堆人。後來溫皇是被親情拉回來一些了;公子開明有沒有什麼親情,有沒有經歷過和溫皇、雁王等人相仿的喪親之痛,目前還不知道,但他總是選擇了一種比默蒼離圓滑許多的方法,在崇尚攻伐的魔世中保護他的初心,使不墜於深淵之中。結果,到了人世,卻對上了一個徹底喪心病狂的雁王,怎能不恨得牙癢癢?於是愛給人取綽號的他,便把雁王叫作「落翅仔」。這是一個絕妙的綽號。

「落翅」在台語中本是喻指翹家少女,像失了翅膀的鳥兒,流落在社會之中,乃至成為以性交易謀生的流鶯。套用到雁王,首先在字面上很適合這個鳥人,再來,雁王確實是翹了家,而且喪了心,所以這是一個精準而且可以刺痛人的綽號。相對了,公子開明給凰后取的綽號,就只是一個暴露外形的「大粒的」(字幕寫作「大奶」),然而凰后原本就是故意要這麼暴露,公子開明的貶意也就形不成攻擊力,雖然凰后對公子開明耍黃腔的時候也一樣無效就是了。這般貌似低俗的言語交鋒,其實都承載著深意與勝敗走勢,也是戲迷所津津樂道的。

雁王最成功的一次「製造英雄」,當數《墨邪錄》20集的熾閻天之死。彼時魔軍互鬥,雁王為了進一步瞭解、坑害公子開明,引誘修羅國度的煉獄尊熾閻天,把殘餘部隊引到不歸路,隨即將情報賣給凶岳疆朝之主應龍師;當熾閻天到不歸路要與部隊會合時,只看到滿地屍體,以及雁王、應龍師和滿場魔兵魔將。雁王隨即告訴他:是你的輕信、無能,一手將修羅國度葬送毀滅。一向忠義耿直的熾閻天頓時崩潰,然後應龍師便祭起操屍術,令之圍殺熾閻天。大勢已定,熾閻天即便打得過亡骸與凶岳軍,也逃不出應龍師的魔掌。這時,雁王有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現:他說「沒興趣看到最後」,提前離開了。

熾閻天最後自爆功體,爆掉了大票敵軍和一個沒人氣的小魔將句心芒,成為了英雄。然而雁王為什麼沒有看到最後,不願意觀賞他的成功?PTT布袋戲板道友watanabekun解讀得好:

雁王現在做的,難道不是在重現一個昔日讓他化為瘋狂、渾沌存在的情景嗎?

他讓熾閰天因為自己的無能與誤信而毀掉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與信念。但他為什麼不親眼目睹這個結局呢?

(中略)

或許他只是在抗拒親眼看到,有人在這個局面之下,仍能不墮入黑暗而仍然散發光輝吧。

即使那是生命最後一瞬的光輝。

因為那是他當年沒能做到的事情。 也是現在已經化身為渾沌的他再也無法辦到的事情。

大概,抱持著嘲諷態度來報復世界的人,最不樂見的,就是認真。他想看到信念淪為虛無,但卻不願目賭崩潰後的最後掙扎,因為這會觸及他最深的隱痛吧。能夠得到戲迷如此深入的同情與理解,雁王這個角色,至此可謂立體了。

然則,如果是凰后,她會看到最後嗎?會或不會的原因又會是什麼?目前還不好推論,所以也可以說,凰后這個角色,還有許多曖昧不明之處,有待往後再一一揭露。

總之,從《墨武俠鋒》、《墨世佛劫》到《墨邪錄》,凰后與雁王都不是檯面上的第一反派,而是潛伏在暗處的攪局者,本身也還都牽連著幾條伏線;這對編劇來說,一則好用,一則也是考驗,畢竟要駕馭這麼大的局面實在不易。而儘管也還有些不盡完美之處,劇組總算是把這兩個角色經營成形了,這也意味著,墨家思想推到極端後的兩種變質,在這兩人身上,今後便還能作出許多活潑的演化。

另一方面,金光劇情發展到現在,除了武力通膨,也有了「地位通膨」的問題:檯面上走跳的,幾乎都是一方之主、四天王級首領以及他們的親族,六部級的中級強者偶爾能展現光彩,至於八門級的普通頭目,除非在先前的戲中有和主角群談上感情,不然大概就是等著被收掉的命。例如《墨武》時期玄之玄手下,修練「無聲步」專撿尾刀的刺客東門朝日(這名字應該是和古龍小說西門吹雪對仗來的),後來轉投凰后,此人沉默寡言,也只懂聽命行事,但存在感不低,還曾在元邪皇手下死裡逃生了一次,看起來應該還可以有些戲碼的,結果卻在《東皇戰影》第5集被發狂發威的銀燕三兩下幹掉了。雖然那場武戲打得很好看,不過墨家在此之後,就沒剩一個有名號的小咖了。墨家人丁當然沒有那麼單薄,只是戲份不夠分,然而中層、基層墨者就都那麼聽從凰后,沒有一點自己的意志,也沒有人想轉投當前領有正統的鉅子俏如來嗎?或許有,但還沒演。而如果不演,劇中世界缺了金字塔中、底層的一大塊,給觀眾的真實感、感染力或許也就將有所減損。這是劇組可以再考慮的問題,未必要刻意多扶植一些小角,有時候,無名的龍套亦可讓世界大大增色。

例如《墨武俠鋒》中期,鍛神鋒要開天地洪爐鑄劍時,廣邀各方俠客前來參觀,兩個中原龍套說:「現在中苗和平,反正沒事,去看看啦。」這句台詞雖然不重要,卻讓我印象深刻,很有感動。──能讓一個普通的群俠說出「反正沒事」,這背後是經歷了多少人的苦難?從主角群到犧牲的群俠、小兵,我們都有看到。而正道眾人的付出,「墨家和平」的營造,也就在這一句「反正沒事」上體現了價值。另一方面,這句「反正沒事」體現了俠客的好事與不安份,這便是武俠世界的原動力。即便經歷過那麼大的浩劫禍亂,也是要出來走跳,不是窩回家種田,或者為生計奔波而無暇他顧。從這個龍套,我感到這個世界是活潑的,不是只有主角群在演的。

如今到《東皇戰影》第9集,元邪皇終於身亡,各方勢力似乎總算可以回來做「正事」了,這集末尾就出現了一個神秘四人組,說要「徹底消滅墨家」。雁王與公子開明的賭局將見分曉,凰后依然呵呵,御兵韜開始著手處理苗疆政局與夜族舊案,俏如來進入海境協助處理欲星移與鱗王的遺留問題,欲知詳情,還請繼續看下去。無論如何,墨家在現代創作中的復活,至金光布袋戲而達高峰,已是可以論定的了。或許你還會期望更具現實意義、更能與史實和各種論述對照的戲碼,但那首先得做到好看再說。這裡,就讓我們祝願金光在文戲、武戲、情感與思想等各方靣都更上一層樓吧。

*作者台北人,台灣大學歷史系學士,北京大學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碩士,香港浸會大學人文與創作系博士候選人;作家、歷史研究者、也是漫畫工作者。2013年創辦「恆萃工坊」,目前的產品有《易經紙牌》和《東方文化學刊》。(墨家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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