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前者而言,觀眾應該改良他們的凝視(例如,理性思辨多於情感投入);對後者而言,觀眾則該拋棄他們的觀看位置(例如,不再明顯劃分表演區和觀眾席,或刻意模糊表演者和觀眾之間的界線)。
總之,現代戲劇的諸多改革,不外遊走於這兩陣營之間,有些甚或融合了兩派的手法。
罪業與救贖
其實,洪席耶指出,無論是哪一派,現代劇場改革者和柏拉圖差異不大。
柏拉圖不讚許做戲,也不鼓勵看戲,他心儀的是一種整個社群參與其中、且經由精心規劃的「演出」,過程裡每個「合唱」成員(少年、成人、老年)在各自的位置上完成他們該做的部分。
因此,當布萊希特在劇場搞疏離效果,他呼應了柏拉圖的觀點──劇場作假,是騙人的,千萬別上當。
而當亞陶倡議一種不分表演與觀看的劇場時,他的理念和柏拉圖式的「合唱演出」大致呼應。
換言之,雙方都沒反駁柏拉圖,只是稍做修正而已:柏拉圖理念裡「合唱」與「劇場」之間的對立,到了現代劇場的實驗裡,變成了「劇場本質」與「景觀虛假性」之間的對立。
在實驗者的眼裡,劇場的真諦在於,將消極的觀眾改造成主動、積極的身體,從而將劇院變成一個具有社群感的場所。
因此,「劇場的改革意味著恢復其原有的特性,即社群的集會或儀式。劇場是一種集會,透過它,一般民眾意識到他們的處境並討論自己的利益,布萊希特如此呼應前輩皮斯卡特(Piscator)的說法。亞陶則宣稱,劇場是一場淨化儀式,過程裡整個社群充分掌握自己的能量。」
洪席耶接著說,「既然劇場如兩位所說,是活生生社群的體現,而非模仿所製造出來的幻覺,這也難怪任何想要還復劇場本質的人都會拿景觀開刀。」(注:景觀,spectacle,即所見之物。於此,景觀指劇場裡呈現的畫面、意象和符號。)
換言之,他們一再告訴我們:景觀(表象)不可信任。柏拉圖不信任景觀,認為它是模擬物,甚至是有害的幻覺。
居伊‧德波(Guy Debord)於一九六七年發表《景觀社會》(Society of the Spectacle),其中他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批判發揚光大,要旨如下:大約自一九二○年代後期,在資本主義高度商品化的影響之下,我們所知的真實已經被景觀取而代之,我們看到的都是再現,都是複製的東西,看不到真實。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不再真實,而是受制於商品邏輯,經由意象中介而來的。
「人越沉思,越沒活著,」德波如是說。這句話看似與提倡沉思的柏拉圖唱反調,其實不然。德波所反對的沉思是針對表象的沉思;表象既然掩蓋了真實,任何對它的迷戀只能讓沉思者更加遠離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