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代觀點:九年一張居留卡,得到了什麼?

2015-08-23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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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dhir從印度移民歐洲,耗盡積蓄,每天都是幾乎兩推車的補貨數量,維持一家小店。(洪滋敏攝)

Sudhir從印度移民歐洲,耗盡積蓄,每天都是幾乎兩推車的補貨數量,維持一家小店。(洪滋敏攝)

「好久沒有和另外一個人一起吃飯了。」布魯塞爾的凌晨兩點,我陪Sudhir關店後,到就在他開的Night shop隔壁的家裡陪他吃很晚的晚餐。Sudhir是十二年前被妻子說服,決定移民到比利時的印度人,「她跟我說她兄弟只花了兩年就拿到了永久居留,但你猜我花了幾年,九年,我花了九年才拿到那張該死的永久居留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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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妻子的兄弟在1997年來後隔兩年在1999年就拿到了合法身份,結果當他2003年決定來到比利時後,因為越來越多的移民人潮,讓在2005 年比利時政府短短開放的三個月申請時沒有領到永久居留證,結果這麼一等就等了九年,在2012年才拿到永久居留,代表在這之前他們全家就只有一張臨時的身份,而他也只能做沒有任何保證薪水又低的黑工。

Sudhir 的早餐是中午十二點,午餐是下午四點半,晚餐則是凌晨兩點。洪滋敏攝。
Sudhir 的早餐是中午十二點,午餐是下午四點半,晚餐則是凌晨兩點。洪滋敏攝。

「我以前在印度新德里是有一棟自己的房子,車子,我甚至還能送大兒子去上貴族學校。但在決定到比利時後,賣掉了公司來到這裡,九年的等待裡幾乎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而在這裡錢甚至也沒有以前在印度多多少。」Sudhir 打開他的臉書給我看他在新德里的住家和生活,他是歐洲移民裡少數在原國家屬於中產階級。「我應該算是個特例,大部份這裡的移民是因為在原國家早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Sudhir說。

在那九年沒有合法身份的日子裡,他們一家四口住在布魯塞爾市中心一間約只有五坪大小的房子裡,月租要200歐元,妻子在家照顧年紀還小的兩個孩子,他則出去在餐廳裡和Night shop裡打黑工,Sudhir說,那時在Night shop裡一天工作可能十二小時,一個月卻只有500歐的薪水,「因為老闆雇用我們也是非法,被抓到他們要被罰錢,所以我們什麼也不能爭取。」

在2012 那年終於拿到合法身份後,他短暫申請了CPS(失業救助金),在比利時如果沒有工作,只要有永久居留證或身分證,單身者一個月可領850歐元,家庭則可月領1200歐元,而如果家裡有小孩的話,一個小孩可以再多120歐元等以此類推。「所以這裡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找工作,而我們這些繳稅的人卻要花錢養這些人。」Sudhir 在拿了半年的失業救助金後,決定不繼續靠政府過活,他想要有自己真正的生活。

Sudhir每天下午的例行進貨。洪滋敏攝
Sudhir每天下午的例行進貨。洪滋敏攝

在比利時有三種「超市」,第一種就是常見的家樂福大型超市,從早上八點開到晚上八點;第二種俗稱Day Shop,約從早上六七點開到晚上八點左右,提早幾個小時營業的原因是為服務上班族及學生;第三種則是Sudhir所開的night shop,從傍晚六點營業至凌晨一點至三點不等。比利時沒有台灣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所以night shop在這裡異常重要,而有趣的是移民越多的區域這種店就越多,一是night shop的老闆幾乎都是外來移民,二是在這些所謂生活水平相較不高的區域,有更多的居民會想在夜裡買瓶酒或者一包菸。在我所居住的布魯塞爾東北邊的Schaerbeek,多是摩洛哥,土耳其,孟加拉等伊斯蘭信仰的移民居多,因為Sudhir的店就在我住所的隔壁街,幾天陪他看店的夜裡,發現大多來店裡消費的有七八成都為買菸,再來就是可口可樂配上便宜的威士忌。一回一個年輕人進來只花25分歐元買了一支Melbourne菸,Sudhir說因為這裡有很多人沒錢一次買整包菸,所以他只好開始賣單隻菸,即便香菸是night shop裡利潤最低的貨品。

Sudhir正在一間布魯塞爾的中盤商裡清點進貨。洪滋敏攝
Sudhir正在一間布魯塞爾的中盤商裡清點進貨。洪滋敏攝

Sudhir在傍晚六點開店前,每天下午都得依照每天貨品存貨量去不同的地方補貨,我跟著他到不同的飲料及香菸中盤商進貨,而這些中盤商大多也是外來移民所開。他說香菸是每天都必定得補貨項目,其實買進100歐元的菸利潤其實只有7歐元,但如果一間night shop沒賣香菸那這間店大概也營業不下去,又因為預算有限,所以無法一次大量進貨只能少量少量地買。除了飲料及香煙,night shop裡幾乎就是大型超市的縮小版,除了不賣新鮮蔬菜水果以外,幾乎什麼東西都賣一點,而這些貨Sudhir大多會到在比利時最便宜的一家大型超市Colruyt 裡補貨。「在拿到汽車駕照前,我有一年的時間每天都是拉著小拖車,搭乘公共交通一袋一袋地這樣搬回店裡賣的。」他現在終於有了車,每天後車廂裡都是滿滿的貨物,我想著當時還沒有車也沒有駕照的他,如何能這樣把一間店和一個家撐到現在……

Sudhir剛從Colruyt超市裡結束每天下午的採購。洪滋敏攝
Sudhir剛從Colruyt超市裡結束每天下午的採購。洪滋敏攝
Sudhir 都是拿著一袋硬幣結帳,他說因為在night shop裡收到的幾乎都是零錢,而這麼多硬幣銀行是不會收的,不花掉的話就跟垃圾沒什麼兩樣。洪滋敏攝。
Sudhir 都是拿著一袋硬幣結帳,他說因為在night shop裡收到的幾乎都是零錢,而這麼多硬幣銀行是不會收的,不花掉的話就跟垃圾沒什麼兩樣。洪滋敏攝。

和Sudhir 談話裡有很多時候他都和我數算著各樣的金錢數目,房租多少,水電多少,一個月進帳多少,稅又是多少……在這些加加減減過後,幾乎沒有休假可言連續每天工作都超過十二小時,其實一個月淨利潤也不過1000至2000歐元,而這還是夏天比較多人願意出門購物時候的獲利。

幾天後他和我說他定了一張回印度的機票,而這是他十二年底唯兩次,第一次是2012終於拿到永久居留證的那年,而今年夏天是第二次,「即使關店兩週回印度幾乎本就要賠光了,但我還是要回去。」Sudhir興奮地在月曆上畫上出發回家的記號,我想著回印度的他和我在比利時認識的他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呢?

night shop 後頭的小倉庫,Sudhir每天都要和在印度的家人通話。洪滋敏攝
night shop 後頭的小倉庫,Sudhir每天都要和在印度的家人通話。洪滋敏攝

「印度那裡的人會覺得我們是歐洲回去的人,一定過得很舒服賺很多錢,甚至覺得比當地人還要再高一等,但誰曉得其實我們在歐洲其實過的是這種生活。」Sudhir 邊幫我微波著鋁箔包裝的印度咖哩邊和我說,「在歐洲的這十二年,你覺得自己有得到了什麼嗎?」我邊用手抓起了印度囊餅問,幾乎有問必答而且總是侃侃而談的Sudhir 卻突然間沈默了,幾秒鐘後他只輕輕地晃了一下頭說:「我想現在的我沒有辦法談這個。」

然後他打開寶萊塢的歌舞播放清單,在倉庫裡輕輕地跟著哼唱了起來。

*作者為自由跨域藝術工作者/攝影師 ,著有《中亞,聽見邊境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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