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天才總是結群而來:《民國茶範》選摘(1)

2017-12-1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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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結群而來,「民國茶範」令人神往。

人才結群而來,「民國茶範」令人神往。

幾年前,我與一位留英的政治思想學者談到,我讀英國近代幾位人文學大師的傳記時,發現他們並不都是『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而是有參加不完的社交或宴會,為什麼還能取得如此高的成就?我的朋友說,他們做學問是一起做的,一群人把一個人的學問功夫『頂』上去;在無盡的談論中,一個人從一群人中開發思路與知識,其功效往往日『四兩撥千金式的』。而我們知道,許多重大學術的進步,就是由四兩撥千金式的一『撥』而來。」─王汎森。

二○一五年四月,我們到雙江勐庫津喬茶廠做一個論壇,效果非常好,喝了幾口酒,我就說這是我參加過的最好的論壇。為了證明這不是藉酒胡說,我寫了一篇隨感:〈我們能不能低到泥土裡?〉。的獨特方式。別人在城市,在酒店,穿著西裝,喝著紅酒、洋酒,談著資本,聊著概念,喊著口號,開高峰論壇。我們呢,來到山裡,踩著泥巴,穿著拖鞋,叼著菸,喝著茶,開壩子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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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主角是錢和有錢人,我們的主角是茶與茶農,這樣的論壇真真是低到泥土裡。出門就可以摘到茶葉,彎腰就可以與蟲蟻接觸,還有那陣陣的清香啊,聞之即醉。

作者周重林簽書。(新茶網)
作者周重林在雙江勐庫津簽書。(新茶網)

在茶鄉追根究茶,是我們的一貫風格。

喝著茶,讀著書,又是我們的日常。

是工作,是愛好。

所以常常誇海口,我們是坐著掙錢的那批人喲。

可就在吃燒烤時,掏書包找菸找打火機,一陣折騰,不小心把唐德剛那本《胡適口述自傳》露了出來,畫風頓時就有點尷尬了。

果然,就有人提問:「你隨身帶著這些書?」啊啊啊,我要怎麼說?

我主業雖然是研究茶,但平常看的,書名帶茶的書好像真的很少,旅行箱裡還有《創新者的窘境》、《旁觀者》以及《中國亞洲內陸邊疆》……我只好說,表面上看來,這書確實與茶沒有一點關係,可是,茶味卻無不在其中啊。

胡適之開篇就談自己是徽州人,徽州是茶鄉,他們家還是真正的茶葉世家,六、七代做茶那種,家庭依賴茶葉收入供他讀書,胡適就出生在上海的一個茶莊裡,我還去上海看過哩!

大家將信將疑,酒桌上嘛,誰又會與你認真呢?

除了自己。

晚上回到賓館,我細想不對啊,這書我很早就讀過,但那個時候怎麼沒有注意到其中茶的部分?在唐德剛的注釋裡,他洋洋灑灑地談論自己在重慶茶館學習的經歷,又讓我想起汪曾褀筆下的昆明茶館,當時,王笛敘述成都茶館以及許多人寫的茶館一下子都浮現了出來。看來,我還是讀了不少與茶有關的書。

那麼,胡適與茶到底有沒有更多的故事?我看過的那些名家與茶選本,都沒有選過胡適的茶文。我出的《茶葉江山》的編輯馮俊文送過我一本《舍我其誰:胡適》,書中似乎很少談論他喝茶的場景,他的日記裡會不會有?

查查看嘍。於是從硬碟裡找出了《胡適日記》,從第一頁開始讀起,等到栗強來賓館裡找我聊天時,我已經讀完了他青年時代的日記。

我們抽著菸,喝著茶,我對他說,我在研究胡適與茶。他一臉困惑,我卻在一邊暗笑。

胡適愛吃茶。
胡適愛吃茶。「民國茶範」因胡適而起。

從勐庫到景邁山,再到勐海、景洪的一路上,我讀完了胡適日記的一大半,整理出了與茶有關的若干篇幅,等我一週後回到昆明時,已經把《胡適日記》都通讀一遍了。接著又閱讀他的往來書信集,看到他給族叔胡近仁寫信拒絕為「胡博士」茶代言時,我覺得我可以以此寫一篇有意思的文章。

胡適到了美國,家人數次從萬里之遙為他寄龍井。他以茶之名,邀請韋蓮司到居所聊天,引得法國教員側目。在一次茶敘上,他提出了白話文運動,引發百年巨變。在另一次茶敘上,他們促成了「賽先生」在中國的廣泛傳播……

胡適喜歡熱鬧,要是某一天訪客少了,他會表現出驚訝。有時候,我怕讀日記,太過於瑣碎,又總懷疑作者過分修飾。你看,胡適去煙霞洞喝龍井,明明有美人相伴,可他就是不提。

好吧,《民國茶範》就是由胡適的軼事引發,就是我抱著好奇心,去看看他的朋友圈如何喝茶,是何等面貌。

隨著閱讀,我繼而又發現,與胡適同求學於哥倫比亞大學,既是同鄉又是同門的陶行知,還在茶裡提出了教育功用問題,他的曉莊鄉村師範學校,有一片茶園,有一個茶館,還有一副極好的對聯:「嘻嘻哈哈喝茶/嘰嘰咕咕談心。」這副對聯與我的日常狀態很契合,所以大筆一揮,掛在我辦公室門口。

對中國學生來說,他們早已對「學高為師,身正為範」這幾個字爛熟於心,但知曉那是陶行知所寫者則寥寥無幾。

在曉莊,晚飯後,茶會鑼鼓聲一響,農夫、學生、老師從四面八方匯集到茶館,學生教農民識字,農民教學生生產知識。我們「雙江茶業論壇」也是這般,勐庫東西半山的茶農,在約定的日子與時間,開著皮卡車,騎著摩托車,說著拉祜語、傣語、佤語與漢語來到我們身邊。

陶行知說:「我們沒有教室,沒有禮堂,但我們的學校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我們要以宇宙為學校,奉萬物為宗師。藍色的天是我們的屋頂,燦爛的大地是我們的屋基。我們在這偉大的學校裡,可以得著豐富的教育。」

這是低到泥土裡的教育風格,陶行知放棄了東南大學教授之職,深入到鄉村去,為我們提供了極其重要的範本。

有一代文人生活離不開茶。(新茶網)
有一代文人生活離不開茶。(新茶網)

回到大都市北京,在高校當教授的胡適之,已經形成了另一個喝茶圈子。李明來到他們的茶桌前,傾聽他們的交談,告訴我們這群人不僅學問做得好,也懂得如何生活。

我們團隊開會,討論逝去的生活,重點是說民國那代人,是怎麼在動盪的日子裡,堅持做學問。這也是為自己所做的努力尋找一個方向,像我們這樣十多年來專注一個冷僻行業研究的人,到底價值幾何?

把茶生活單獨拎出來談,難道僅僅是因為我們嗜好茶,我們以茶文化為業?

李希霍芬(Ferdinand von Richthofen,1833-1905)論述中國皇皇巨著,為什麼僅絲綢之路成為獨特的標籤符號?難道我們不知道,那條古老的商路,白雪飄飄,白骨成山,又有多少人到白髮還沒有回到故鄉?他為什麼偏偏選擇了那柔軟、華美又奢靡的絲綢來命名?

東西方之間,居然由如此綿柔之物來打通,極邊之地因為絲綢,一下子成為世界的中心,它跨越了群山,飛躍駝峰,掠過雪山、沙漠,穿過佛珠、白帽、十字架,包裹起高矮胖瘦各種身段,無論你出生在哪裡,信仰什麼。

今天的中國,再次用絲綢之路的歷史來思考自身,思考世界演進的方式。

二十多年前,木霽弘、陳保亞等六君子不信服於用「南方絲綢之路」來描述南方乃至南方國際大通道,他們要為南方重新命名,他們創造出來的概念是:「茶馬古道。」

《民國茶範:張愛玲、胡適、魯迅、梁實秋、巴金……與他們喝茶聊天的小日子》書封。
《民國茶範:張愛玲、胡適、魯迅、梁實秋、巴金……與他們喝茶聊天的小日子》書封。

*作者為知名茶文化學者。本文選自作者與茶文化研究學者李明合著《民國茶範:張愛玲、胡適、魯迅、梁實秋、巴金……與他們喝茶聊天的小日子》(聯經出版)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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