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澤專文:源於情幻色空的慈悲心

2017-10-01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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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世紀末少年》是由內向外看,《天河》則是從外向內看;前者酷似,從敍述者小使眼中看出去的,一幅幅浮世群像,後者則是主人翁時澄(小說家吳繼文書中化身)返觀自身,從錯綜複雜的家庭身世記憶裡重新「創造」出來的自畫像。限於篇幅,底下是我重讀歸納出的幾點心得,簡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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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紀末少年》受益於沈從文「歷史長河體」獨多,突顯的是一種無常變易的時空觀,寫作者只能勇於面對生命的渺小與無限,透過寫作捕捉人世滄桑,再現那些很快便被天地抹去的歲月光影。對照下,《天河》執著得多,卻也大心,佛心得多。執著在於,為了從時間的激流,記憶的激流中打撈出一幅完整的自畫像,主人翁時澄被迫得不停地穿梭於過去與現在,生離與死別的危險流域;大心,佛心則在於,它不止提出深廣自足的「性海」作為眾生最後的歸宿,且在「眾生之河」與「佛性之海」中間,巧妙設定了另一「修為的湖泊」(書中一再提到的,可知而又不可知羅布泊)作為理想中繼站。

二、《世紀末少年》企圖面對永恒,探討那不變的「變易」,《天河》則選擇處理危機,深入挖掘個體的「變異」。時澄所造自畫像的奧祕,也許就在於:畫面上固然有其他虛像存在(生父成淵與男友川上鴻史),實體卻是「母子」二人;也就是,時澄和(「姑姑」兼「義母」)成蹊的靈魂的疊像。事實上,這也是一張倒過來的「聖母慟子圖」(Pieta),患了愛滋的時澄(聖子),抱著癌末自殺的變性人成蹊(聖母)的「聖子慟母圖」。

三、最後一點,《天河撩亂》既寫市井(如時澄的早場二輪電影院),也寫江湖(川上鴻史一度涉入的赤軍連),更有那傳統而又顛覆傳統的舊風塵(東京歌舞伎町的跨性別俱樂部「雪姬」,這也是變性兼變裝人成蹊上班的地方)。

這種染有傳統「世情書」色彩的寫法,既接地氣,又見眾生,我們其實稍早在白先勇的《孽子》中見識過,差別就在於一一《孽子》寫情寫欲,多少失之於過度強調原始激情或魔性的存在,而後者則更自覺地朝向,人性與佛性,自性與空性的完成或未完成。

我不確定中文小說家中,有幾個如繼文般,具這等大慈悲心的人。粗粗考察過一輪後,我想像,除了佛經及「紅樓」泰山壓頂式的直接影響外,在吳之前寫作的,也許還有沈從文,白先勇,陳映真等二、三人,對他或有所啓示也說不定。只是在吳的同儕及後人身上,似乎早已不大見得到這等慈悲心的蹤影(暫不論極少數例外,如林俊㯋),因此它到底從何而來,又往何處去,也許並沒有人真的知道吧。

《天河撩亂》新版書封。
《天河撩亂》新版書封。

*作者為詩人、作家。本文為吳繼文小說《天河撩亂》新版代跋(原標題為:吳繼文的慈悲心─重讀九○年代同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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