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玲觀點:在行動中相遇─與1970年代「大學生靈安社行動」對話

2020-12-19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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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靈安社行動」可以說是另一場延遲收尾、尚未結束的社會行動,召喚集體記憶出土,開放更多詮釋與創發的可能性,與當代社會對話。(林柏樑 攝影)
「大學生靈安社行動」可以說是另一場延遲收尾、尚未結束的社會行動,召喚集體記憶出土,開放更多詮釋與創發的可能性,與當代社會對話。(林柏樑 攝影)

主敘者數度提及學生們備受照顧、吃喝玩樂,似無更強大的社會反抗意識,也無關文化洗禮等當下即明的認識。來來去去的學生,接力參與的基礎何在?我想,復興劇校「中」字輩畢業後來唸文化國劇組的劉男群說的話很具代表性:「我喜歡這裡的人、氣氛和感情!」如此動情之說,非關宏旨,卻是我在解嚴後參與台灣各地伏流出土的抗爭行動時,切身感受到,並一再聽聞許多年輕學子投身社運長久蹲點後,與關廠工人、遭迫遷戶、遊民、娼妓、麻瘋病患、受污染區民眾等,實質建立的情深義重──我稱之為「社會情感」。這種在共同行動中產生的關心、照顧、爭執、督促、拉鋸、合作的情義,原就是社群聚落中自然生成的深刻互動,卻在結構快速變遷的當代社會,被硬生生切斷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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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回七〇年代的台灣,政治低壓,經濟起飛,許多工農階級的家長,窮盡畢生之力將子女送去補習,擠進大學窄門,只盼望他們脫離工農階級,對自己的出身失去認同。長年「去政治化」的校園,也引導學生彼此競爭,只關心自我前途、與社會脫節,或追求時尚流行、逸樂消費取向。知識份子對於供養自身的社會勞動,失去感同身受的能力,學院內的知識生產,也徹底與民間生活斷裂,研究戲劇的學生卻對民俗戲曲完全陌生。正因為原本相連的根系已被拔除,「大學生靈安社行動」必須走出校園,以直接參與民間活動,重建社會情感,再返身長出新的社會認識。這也是這個文化實踐,最珍貴且不可取代之處。

雖有學院支持,但缺乏補助奧援,野生的長得快,自由蔓生了多重的組織網絡。野台戲進入藝術館,大學生在廟口外台唱戲,種種違和、唐突、矛盾又新鮮的組合,吸引了台北文化界高度關注,軒社、廟宇、節慶邀約不斷,遊覽車載著二代子弟至台灣各地演出,前來相挺的人士也很多元:黑道、文人、政客、失業者、老藝師、思想犯等,若非篇幅有限,應該還可以衍伸豐富的外場記事。我特別喜歡有關靈安社老子弟的篇章,他們的工作十分多元:司機、洗車工、搬運工、技工、攤販、中醫師、店老闆等,形形色色,在社內的重要性以其投入程度而非社會位階而定。邱坤良擅長以行動側寫人物特質:常幫違規同學消單,以長官座車載同學返校的煥津仔;擅打鑼鈸,常煮鹹粥給同學當消夜的粕粿伯;以三絃伴奏、為社務不遺餘力的陳委員矮仔發;無業單身,自願鑽桌下穩住桌腳以免演員受傷的阿瘦師;能演善彈,一身技藝,但工作總懷材不遇的阿義仔;唱腔高亢,經營鐵工廠的長安仔…..三言兩語便勾勒其來歷與性格,異常動人。

老子弟多以協助者、照顧者的角色出現,他們在每個章節都不是焦點,但你知道,沒有他們鎮場、伴樂、架設舞台,大學生的演出幾乎不可能。其中,尤以施合鄭社長處世大方、有長遠之計,他塞紅包給演員壓驚、掏計程車費讓晚歸的同學平安離去、安排旅遊給南下演出的年輕人同樂,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你可以說,他扮演了傳統家戶長的角色,但我更看到的是,十年合作經驗裡,靈安社上上下下一直保有當家作主、體貼來客的主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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