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大選的最大贏家是中國？從各種政治體制的「品牌形象」而言，的確如此；或者可以說，中國「贏家」的得意是來自美國「輸家」的狼狽。多年來中國媒體奉北京當局之命，撻伐以美國為代表的民主政治、自由媒體體制不遺於餘力，習近平上台後對這方面的宣傳工作更為重視，今年的美國總統與國會大選尤其要好好利用。
《法新社》（AFP）先前報導，中國媒體駐美記者早早接到指令，趁選戰硝煙瀰漫之際，鎖定美國政治的各個層面做負面報導。在中國「媒體姓黨」的大環境下，這一點都不讓人意外。有趣的是，有些中國記者原本還擔心「黑材料」不甚夠用，很快就會陷入炒冷飯的窘境，但後來證實，這完完全全是過慮了。
今年的美國總統大選是許多人有記憶以來最醜陋、最骯髒、最下流、最幼稚、最不擇手段的一場選舉，「黑材料」有時根本不用費力挖掘，候選人及其陣營就扒糞潑糞玩得不亦樂乎；可能是踢爆敵方，也可能是自曝其短，讓媒體人應接不暇。
我們看到一位總統候選人毫不掩飾自己歧視少數族裔、排斥特定宗教、鄙夷物化女性；我們看到他以抹黑羞辱對手為樂、以逃避納稅為榮、漫天撒謊而面不改色、性醜聞曝光後若無其事、賣弄無知而沾沾自喜；我們看到他公然恐嚇當選後要讓對手坐牢、暗示支持者可以「自力救濟」訴諸暴力；我們看到他指控整個民主制度賴以為生的選舉制度「被動了手腳」、揚言只有自家勝選才會承認選舉結果、痛批世人艷羨的美國「新聞自由」其實是既得利益階層的陰謀淵藪。
更讓人訝異的是，這種素質的政客不但在黨內初選過關斬將，擊退一個又一個資歷遠勝於他的角逐者同志；而且在之後的雙雄決戰中，同樣面對一個資歷遠勝於他的對手，還是能夠死纏爛打、緊咬不放。這種素質的政客各國皆有，不足為奇，但能夠在一個「民主典範」國家崛起，而且一路進逼到總統寶座的咫尺之遙，這就是一個非常值得探討、思考的問題，而且每一個關心人類民主政治發展前景的人都應該探討與思考。
美國到底怎麼了？民主制度不是號稱人類最完善的制度嗎？一人一票不是選任國家領導人最理想的方式嗎？「川普現象」是否揭露所謂的「美式民主」其實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從中國、俄羅斯到伊朗，許多一黨或一人集權專政的國家都見獵心喜，借「川普現象」大作文章，指證歷歷美國民主體制已經走到盡頭，疲態（醜態）畢露，弊端深重，連在自家都難以為繼，想當成普世價值推廣到其他國家根本自取其辱。
的確，「川普現象」讓世人看到歐美社會「先進富裕」光景底下的另一番面貌：收入不平等加劇、中產階級洗失、階級流動停滯、階級對立節節升高、製造業榮景一去不返、跨國企業成為人人喊打的「肥貓」、菁英權貴體制與藍領階層嚴重脫節、網路淪為謊言與仇恨的孳生源、媒體公信力江河日下、「被忽略者」熱烈嚮往「獨裁強人」型態的領導者、歷史悠久的主流政黨只能姑息養奸、恐怖攻擊陰魂不散、移民引入的「非我族類」文化與宗教飽受排斥……
然而，「民主之病」需要的畢竟還是「民主療程」，不是隨時祭出管控和鎮壓的威權體制與獨裁強人，不是全力發展經濟也全力扼殺公民社會的「威權資本主義」，不是滴水不漏的新聞檢查與「萬里防火牆」。
「川普現象」是這次美國大選的另類「亮點」，但並不是全景。我們看到還是有候選人拒絕倒向反智與民粹、孜孜矻矻鋪陳政策、鼓吹社會多元化與多樣化、強調尊重少數族群、推動性別等各領域的平權、重視美國對國際社會與對盟邦的承諾與義務。
我們看到還是有不同的力量在美國社會相互激盪，反全球化、反菁英與反體制固然是「川普現象」令人心驚的湍流，但未必能成為主流，也不能一概視之為亂流，而且提供美國社會各階層（包括主要政黨）深入自我檢視的機會。它們代表的「沉默群眾」已經發出強烈的不平之鳴，明年1月20日的白宮新主人必須以具體政策面對。
我們看到還是有新聞媒體克盡職責，對候選人的一言一行進行縝密的「事實查核」（fact check）以昭公信、發掘候選人自身不願面對甚或百般掩飾但攸關公眾利益的過去、深入且多角度解析選舉中呈現的眾生相、思考選舉過程與可能結果代表的歷史意義、檢討媒體本身的功能與失能與精進之道。美國媒體或許也難免「姓黨」之譏，但是不會只有一個黨，這是真正的重點。
2016年的大選暴露了美國社會許多問題，也證明一個相對先進、富裕的社會未必能對「獨裁強人」病毒免疫，未必能對自家的政治社會體制保持信心。但長期受民主精神澆灌的國度，應該會有更的自我癒合、自我調整能力。今日的美國不是威瑪德國，自由貿易協定不是《凡爾賽和約》，川普煽惑人心的功力也遠不如希特勒，2016年這場大選不會是美國民主的輓歌，而是重新出發的進行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