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在京劇的「骨子」裡,臺灣「碰老戲」─專訪凌珂、邢本寧

2016-03-15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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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本寧(左)與凌珂(右)。(取自本事劇團臉書)

邢本寧(左)與凌珂(右)。(取自本事劇團臉書)

他們都在京劇的「骨子」裡長大

面對新編戲充斥的時代,從未想過還有這樣子一個人,始終堅持在「骨子老戲」的傳承和打磨上,他是天津京劇院的老生演員凌珂。小時候,凌珂常常與外婆一起聽京劇,這便埋下了一顆他未來走向京劇演員道路的一顆種子。凌珂進入戲校後,對於唱腔相當感興趣,他時常徹夜不眠,研究著每段唱腔的細節。他還記得,他的老師們曾在課堂裡鼓勵大家一句:「只要你努力,將來肯定成角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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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珂將這句話記在心底,不斷地努力練功、研究唱腔,從他的話語言談中,一舉手、一投足,甚至一張嘴唱,便能明白,任何時候的表現,肯定都是要經過相當的努力,並且做到最好的。因為對「骨子老戲」的熱愛,凌珂在二0一一年便在天津創立了「元聲京戲坊」,希望能夠抽取出京劇的骨子老戲中,老藝人所留下的原原本本的藝術特質,比如優美的唱腔、身段、武功。

「骨子老戲像是京劇表演的根基,學每一齣不同的骨子老戲可以解決到京劇演員在學習中所面對的困難。」凌珂繼續說著,「像是學〈戰太平〉,學了這齣戲基本上就解決了老生『拿槍桿』的問題。」從他的一言一語之中,也像是提醒每位京劇演員「基本功」的重要性,也替京劇藝術重新找回其核心價值。這次邀凌珂到台灣演出的本事劇團團長邢本寧,也是從戲曲骨子裏長大的。

因為深愛戲曲,邢本寧在大學時期除了不斷看戲,也參加了大學的國劇社,甚至參與了不少次大學時期的演出,邢本寧對於京劇的熱愛不只如此,創立劇團,交出了她的第一齣以《搜神記》干將莫邪劍故事改編的戲曲荒謬劇《三顆頭》。此後,還創作了以志怪小說作改編的《賣鬼狂想》。從看戲、演戲到創作,邢本寧對於京劇藝術的愛逐漸走向實踐,然而,她還是不忘老戲中每一段精彩的唱腔、身段。

合作「碰老戲」的因緣,大概早就久埋在他們彼此熱愛老戲的靈魂當中了。

瓊林宴碰上兩個老戲癡

這兩位愛好傳統老戲的人,認識的相當早,從二〇〇五年凌珂方調進了天津京劇院到台灣演出之時,邢本寧的臺大戲研所的學長知道她相當熱愛戲曲,於是便要邢本寧帶著凌珂漫遊臺北,便在此時熟識了,「當時的凌珂還是個憤青呢!」邢本寧說罷,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大笑。當時邢本寧帶著凌珂逛著臺灣的書店,除了許多文化、歷史相關的書,凌珂過去曾聽過台灣四大鬚生周正榮先生的故事,一進書店便看著周正榮先生的傳記《寂寞沙洲冷—周正榮京劇藝術》的封面,指著周先生《瓊林宴》的劇照,興奮地不得了。

凌珂立刻和邢本寧兩人坐在地板上,翻閱起這本傳記。周正榮先生過去曾經在台灣演出近四百場的《瓊林宴》,除了戲裡,戲外具有「文人風骨」的他,也是以此戲博得「中國書生的典型」的美稱。凌珂說,「從前很多人問我最喜歡演哪一齣戲,我總答不出來。現在我很肯定,我最愛演的就是《瓊林宴》!」凌珂無緣親炙周正榮的現場演出,但反覆觀摩錄像,時刻習之。

「看完這周正榮先生演《瓊林宴》,我才知道這戲是這麼一回事。」對凌珂而言,這戲已經不全是唱、念、作、打,而是從周正榮先生的身上看到超然於京劇之上的人生體悟和蒼勁。爾後,又得陳志清、陳超老師親授此戲,反覆在舞臺上實踐。二〇一四年邢本寧到北京中國戲曲學院小劇場戲曲研討會,報告《賣鬼狂想》,也順道到凌珂天津家中作客,當時的凌珂正巧就為了《瓊林宴》的演出忙著,然而,因為這齣戲情節的平淡,凌珂也正傷腦筋想著如何讓觀眾能夠看得懂戲的箇中奧妙。

於是,凌珂麻煩邢本寧,替他在戲的頭尾加上了「說故事老人」的台詞,把戲的頭尾都說清楚了。結束演出之後,邢本寧帶了非常多的臺灣創新戲曲作品的錄像資料,和凌珂一家人分享,看了這些以戲曲為根基的創作。徹夜聊戲,彼此都受到很大的啟發,思考合作的可能。

後來,今年五月凌珂又到了台灣演出。凌珂與邢本寧都相當關注劇團經營與戲劇推廣。凌珂想要看看台灣的文創,隨友到松菸文創園區一遊,「結果,根本是一間大百貨公司。」凌珂笑說。邢本寧突然起心動念,帶著凌珂到大稻埕思劇場,看看另一種「文創」的樣貌。

到了思劇場之後,藝術總監張哲龍放了一段劇場內讀劇活動的影片給凌珂看,當時的凌珂突然想,「這不就是我們京戲的說戲、對戲嗎?」他興奮地繼續說,「如果我們也做一個這樣子的呈現,可能也挺好玩的!」於是在種種因緣際會之下,燃起了凌珂與邢本寧製作「碰老戲」的想法。思索、討論,應該要如何將一齣唱作俱佳的老戲,推廣到當代觀眾的眼前。

說唱《瓊林宴》 且從「悟」中尋

挑選《瓊林宴》有個相當重要的原因,這齣戲裡面包含〈問樵鬧府〉、〈打棍出箱〉兩個部分,雖然整齣戲演起來逼近兩個小時,但整齣戲的情節是相當薄弱的,「因為情節比較淡,我們正好能夠表現出骨子老戲的藝術精神。」邢本寧如是說。這齣戲簡而言之,是一個在荒山中窮途而哭的書生范仲禹,為尋找走失的妻兒,心中積鬱、哀痛、絕望。在絕望中與樵夫相遇,從樵夫口中得知兒子逃脫虎口為獵戶所救,妻子卻被擄入太師府。

於是,絕望的范仲禹鬧進太師府,被灌醉,並派門人深夜持刀刺殺,所幸有煞神保護,反將來刺殺之人殺死。隔天,太師誣陷門人遭范仲禹殺死,命家僕亂棍將范仲禹打死,放入箱內,抬至荒郊遺棄。此時,有報錄人尋找新科狀元無著,盤纏花盡,打走家僕,發現了有一口箱子便要打開,卻蹦出一個人來。原來是頭破血流神智不清的范仲禹,一下將報錄人認作妻兒,一下又說報錄人是害他的壞人,瘋瘋癲癲在大笑三聲,消失於叢林中。

「你看這故事情節雖然這麼淡,但裡頭有相當多的舞蹈身段,都是非常有意思的。」邢本寧解釋著,凌珂談起《瓊林宴》,又將話鋒拉回到骨子老戲的內涵當中,從他開始學這齣戲後,解決了他在表演上基礎,但與丑角繁複作表,反倒不那麼容易難理解,更何況是沒看過戲的觀眾。不過,一直到看到了老藝人們的演出,以及反覆演出經驗中,他才慢慢理解這個反覆無常,卻恰恰反映了范仲禹在失去妻兒的窘迫心境。

因此,他們把骨子老戲說給當代觀眾理解當做必要的任務。

刑本寧(左)與凌珂(右)。(謝筱婷攝影/本事劇團提供)
邢本寧(左)與凌珂(右)。(謝筱婷攝影/本事劇團提供)

「碰老戲」的重新演繹並不是原汁原味的呈現,而是將這齣戲拆解、剖開,重新組合,對京劇演員而言不是一件容易,甚至不見得是被允許的事情。但,在凌珂的理解上,一齣老戲如何地被演繹並不是重點,凌珂也打了個比方,「我們勢必要專注在一棵樹上,但我們更應該要把視角拉高,看一整片森林。」

學好一出骨子老戲是京劇演員的基礎,但如何說好、表現好一齣老戲才是凌珂、邢本寧兩人真正覺得重要的。「對我們來說,如何把京劇回歸到表演和演員身上,或許是我們這一代必須要做的。」邢本寧這句話說的深情,也重新召喚回在京劇等戲曲表演上本色與藝術價值。

要怎麼說好又唱好一齣《瓊林宴》?兩位年輕人說出對自己對推廣京劇的想法後,他們要如何用「說唱」表現他們初衷呢?在邢本寧巧妙的情節安排之下,讓凌珂和擔綱樵夫的名丑劉稀榮兩人從劇情框架中,發展出一連串戲裡、戲外的對照,把《瓊林宴》的藝術內涵,用類似「相聲」的形式展現給觀眾。

除此之外,在戲裡觀眾也可以聽到凌珂在研究唱腔時的具體心得,「比如我在唱『打』這個字,這個字音的唱法就像寫書法字的『一撇』。」解釋唱腔從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用書法字來比擬唱腔,從下筆到收筆的力度分析,卻是能夠讓老戲迷,還有未曾進劇場觀看戲曲的人能夠深刻了解的方法之一。

「我們的用意也在此,提醒、解釋觀眾哪裡是可看的。」邢本寧笑著說。看懂戲曲並不難,只是缺乏個告訴我們如何觀看的人,作為提供一個審美角度的「碰老戲」,要做得有趣、好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在這兩位深愛戲曲的人眼神中,似乎看見了推廣京劇的另一條蹊徑,也期待著「碰老戲」在邢本寧、凌珂、劉稀榮的狂想中,看見骨子老戲更深刻且豐富的一面。

碰老戲五月交大與成大上演。(本事劇團)
《碰老戲》五月在交大與成大上演,購票請洽兩廳院售票系統。(本事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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