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產業是熱門的話題。在今年8月詹宏志老師在為我的新書《5.4 的幸運》做了一場對談。一個老朋友認為在書裡，我該強調畢業後在各頂尖外商公司都能順利找到工作, 應該把這段能力高強的經歷仔細寫出來，並和後來放棄一條平順的路去追尋畫畫生涯做一個對比。
“是的，不知道為何沒提那光榮的 5 年，可能很不喜歡那段日子吧。”我問老師，既然你是出版專業中的專業，你的意見如何？
老師精密的頭腦，快速地搜尋 40 年經歷。他開始敘述在 1989 年負責為悲情城市籌劃, 和邱復生吃了一年的早飯, 想找來他來投資侯孝賢，其中說服的重點是邱復生若是侯孝賢的投資著，由於侯孝賢的名氣 , 那邱先生將會有一張通往全世界大製作公司的護照, 買西片會通行無阻，當時邱先生就是買西片做發行的。
邱先生有點被說服，回去問了其他西門町的片商的意見。 片商們說，“你不要被詹宏志騙啦，侯孝賢早期的電影很賣座啊，有卡司，笑話，又有 16 隻插曲隻隻動聽，要是在這部他能加點卡司，加個葉子媚，拍亮一點，鏡頭節奏快一點，那電影一定會賣的。” 在場大家聽了哈哈大笑，那時侯孝賢的聶隱娘剛得的了坎城最佳導演，是件大事。詹老師馬上說，“我不是在講笑話， 這些都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又接著說“那時每個建議我都聽了汗流浹背，片商也許是好意，但每一個建議都是消滅侯孝賢的方法，如果侯孝賢做了這些事，就不會是我們今天看到的侯孝賢了。 侯孝賢已經發生了，這是個資產，是國寶。他的藝術自覺是怎麼找到的，無跡可尋，他是傳統師徒制出來的副導演，有一天開竅了，拍了侯孝賢式的電影，就不再回頭。這件事已完成，全世界都注意到了，這個事本身有投資的價值。我們要找到方式來協助創作著創作，再把那以個人的特質創作的結果，幫他找到和世界溝通的途徑。這就是現在文創事業的註腳，而那是 25 年前就在講的事。”
老師的意思是我寫的書是渾然天成，意圖從來不是一本 Know How 的書，那也不用刻意過度編輯創作。侯孝賢以前的片子大部分是在紐約的影展看的。第一次在台北看聶隱娘真的不懂，第二次到紐約林肯中心放重要電影的 Walter Reade Theater 再看一次，還是不完全懂，但感受到身心舒暢寧靜如同到千年寺廟走了一遭，人世塵埃全洗乾淨了。
這樣純粹的電影的大導演在坎城有幾次提到錢的事。 一次是在頒獎典禮上領最佳導演獎時，他真的很謝謝評審，這對他是個很大的鼓勵，因為拍電影很不容易，尤其是找更多錢更難。 另一次是在記者會上，有人問下一隻片什麼時候會出，侯導說如果聶隱娘買的好，那就會很快，如果票房差那就得很久。 他這隻片子花了 4.5 億台幣，能這樣拍片是很奢侈的事，若下次籌不到這樣的錢，我還是會這樣拍，那可能就會很久, 因為要想辦法做，好像可以找舒淇免費幫忙拍。
像侯孝賢這樣國際藝術電影地位崇高的人，常常在重要場合提到錢，我們都知道侯孝賢對自我堅持電影品質遠遠比錢重要，得獎固然高興，不得獎他還是拍自己要的東西，在領獎時他說他來坎城很 7 次還是 8 次了，上次得的是什麼獎他也不記得了.
他還是很一致地侯孝賢。
侯孝賢其實不是愛嚷嚷沒錢沒錢，他甚至提到他越拍越窮……. 我們的社會文化到底有沒有真正尊敬侯孝賢? 把他的藝術當成一件事。
文化部長很有禮貌的在侯孝賢得獎後回國的記者會上，每一提侯導就會微微的一鞠躬，我想知道的是在拍聶隱娘的 7 年中，找資金是否比拍悲情城市容易？悲情城市得了威尼斯影展最高榮譽金獅獎，那是台灣電影第一次得世界大獎，在 1949 年開始頒發金獅獎，在線上百科全書的表格裡洋洋灑灑：義大利，法國大導演，有兩年從缺，沒有夠好的可以不給。黑澤明上榜一次，一直到 1989 侯孝賢跳了出來，這之前連美國也只有一位導演在 1980 得到金獅獎。想想美國和台灣在電影市場大小差別有多大！ 但在 25 年侯孝賢還是要把拍片的資金的感慨在坎城說出來。他說：“拍電影很難，因為找錢很難……”
那個感覺是突兀的。他真的是世界認證多次的電影大師！
人文啊，人文……..
25 年裡侯孝賢一直努力成長進步, 忠於他的藝術創作。 西門町的片商進步了嗎，文化部進步了嗎，這個社會有沒有在 1989 後給侯孝賢一點點創作上方便和優待，因為他是個很了不起的藝術家，我們的社會對藝術的尊重和 1989 的西門町片商的心態比起來成長了嗎？
社會是包括每一個人。
如果你有時間看一看坎城影展聶隱娘一隊人進禮堂的片段，那持久的掌聲連聞風不動的侯孝賢都動容了，並帶了一些驚訝，那是一個人文極高的社會對藝術的尊敬，也了解偉大藝術家能遇不能求，那不斷的掌聲是對侯孝賢的敬禮。
人文社會的成長是台灣可以和全世界較勁的強項，侯孝賢都說台灣很早就有很好的文化，台灣味就是文化， 文化就是人就在日常生活中。
人文社會的進步可以是買一張電影票看聶隱娘，看不懂再看第二次，那也是對侯孝賢和藝術的敬意；更可以是帶家裡的小孩周末晚上到故宮走走，了解中華文化的底蘊；可以是聽一場音樂會，看一場舞蹈；買一堆書回家看個夠；可以是買一張喜歡的畫放在家裡。 從輕鬆花一桌一兩萬的精緻宴席，可以到有習慣地花一兩萬買一張自己喜歡的畫掛在家裡的牆上，那就是一種人文社會的成長，對藝術和藝術家的看重。這些都是不需要政府有能力，企業家贊助的。文化不是有錢人的休閒活動，是一般人每天的生活方式。
爭議文創的定義不如對藝術文化養成好奇探索的習慣，好像熱情地找到下一家更好吃的蘿蔔絲餅一樣的重要，那台灣會是一個很強的國家。
侯孝賢的電影早已經衝鋒陷陣和世界高文明平起平坐，剩下的我們只要好奇懂得欣賞，把吃好吃的錢和時間移一點在藝術和藝術家上，那你就幫台灣的文創做了的一點事。
＊作者為旅美畫家、作家。21歲離開台北到了紐約。，2015的夏天在台北開畫展及出版《5.4 的幸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