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美國人將莫言的作品推上諾貝爾文學獎舞臺,也翻譯過黃春明、白先勇、畢飛宇、李昂等人的優秀作品,原先任職軍官的他,熱情投入中文世界的最大契機竟是臺灣美食!這7樣食物雖是我們最熟悉的餐桌風景,卻也間接成就了諾貝爾獎……
蛋炒飯,簡單即美味
我本來不是一個好吃,懂吃的人。從小,除了一些愛吃的甜點外,母親在我面前放什麼,我就吃什麼;她學她母親的態度,有營養,能吃得飽,就夠了,很少講究口味。可是第二次到臺灣,我慢慢的學會了吃,不是非得吃昂貴美食不可,只要做得美味就可以。比方說,小飯館做的蛋炒飯,那麼普通的菜,吃起來真讓我開心透頂了。到現在,我要說有什麼拿手菜,那就是蛋炒飯。
酸酸甜甜、美國人都愛的糖醋里肌
後來在臺北學中文時,因為已經變成一個相當好吃的人,即使中文程度還不好,就開始要求老師教我一些菜名,還記得第一道菜是糖醋里脊,老師教我怎麼說以後,就得意洋洋地去飯館點菜,說得算標準所以沒點錯。糖醋里脊,甜甜酸酸的,是一般美國人都喜歡的中國菜之一,也是我的口味還沒有精緻化以前必備的,當然也是因為中文有限,吃得也就很有限了。那時臺灣/臺北還沒有那麼國際化,通英文的飯館不多,這可以說我努力學中文的動力之一!
魚香茄子沒有魚,螞蟻上樹沒螞蟻
有一次跟中文老師去吃飯,他點了螞蟻上樹,菜名對初學中文的人來說特別有意思,我還真以為是吃螞蟻呢!在美國時聽人說中國人四隻腳的除了桌子椅子以外不吃,什麼都吃,而我海軍求生訓練時都吃過蚯蚓之類的蟲,螞蟻有什麼可怕!菜送來了以後,才知道根本不是螞蟻(我們老外常常被菜名騙了,魚香茄子沒有魚,佛跳牆跟牆一點關係也沒有)。吃了一口,真是太好吃了。螞蟻上樹從此成為我愛點的菜之一。後來不吃肉以後就再也不點了,想起來有點可惜。
許多台灣人不吃,卻讓美國人瘋狂不已的臭豆腐
另外,早在我到臺灣沒多久就愛上的一道小吃是臭豆腐。每天等臭豆腐攤子來,可以說是望穿秋水。剛聽到買臭豆腐的老頭從巷子那一端遠遠走來,一邊拖著沙啞的長聲──臭──豆─豆噢─噢──腐(不知是哪個地方的口音,四聲完全不標準,但我只認聲音不認聲調),我會趕快拿著盤子跑到外頭去買一盤。老頭把炸好的臭豆腐放在盤子裡,再夾一些泡菜,然後加點調料,我總嫌調料不夠,非得自己再加不可。攤子上擺著一小缸一小缸的調料,我每一缸都得舀一勺,現在吃東西口味還是很重,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老頭就看著我搖頭直笑。買了幾次以後,他乾脆把攤子推到巷子底,讓我方便一些,不用從巷底跑到巷口了。奇怪的是,後來再吃到的,總沒有六○年代時吃的那麼可口,不知是不是我的回憶把它美化了,還是「一代不如一代」。
許多朋友,包括臺灣人,都吃不慣臭豆腐,說是太臭了(不臭才怪,那還算是臭豆腐嗎?!)。聽說我愛吃,簡直不可思議,他們會說,「葛先生,你比我們中國人還像中國人。」沒想到要當中國人這麼容易,吃幾口臭豆腐就行了!
叫賣聲與燒肉粽
還有一個想起來就要流口水的點心是肉粽。不知道為什麼賣肉粽的總是晚上來;有人跟我說是專門當宵夜的,給打麻將的人或挑燈苦讀的學生吃的;也就是說你要是太早上床就吃不到了。來我們附近賣肉粽的,也不是每天來,我又輪班,有時要值夜班,所以對我而言,就更難得吃到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臺灣人,我聽到的是臺灣話(不像賣臭豆腐的是大陸腔的國語),他家裡人多,白天還有一個正規的工作,晚上抽空賣肉粽,貼補家用,不是每天都有空做粽子。不上班的晚上,坐在家裡的小房間,聽到他的叫賣聲,就覺得特別溫馨。走到巷子口去買一個,帶回屋子裡,把粽葉打開,熱氣騰騰,撲鼻而來的是清香的粽葉,大咬一口,甘甜的糯米以及濃郁的醬油和豬肉味,好吃極了。
那時候,臭豆腐和肉粽的叫賣聲是我最喜歡的市聲之一,給我平淡無奇的生活帶來許多樂趣以及口福(有一段時間, 附近也有人吹簫,或許是笛子也不一定,那時我還沒有能力判斷。都是在夜深人靜時,聽起來很像在給我催眠)。有一天, 我聽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叫聲,搞不清楚到底在賣什麼,好奇心驅使我出去看看,看到一個人推著一大車香蕉,推車得滿滿的,竟然也不會掉下來。
我愛吃香蕉,走過去給他五塊臺幣,心想大概可以買個兩三條香蕉,一個人吃個兩三天正好(香蕉很熟了)。誰知道他竟然遞給我三大串,數一數,一共二十八條。天哪。我一個人吃,要吃到什麼時候才吃得完?想方設法,送走了一些,自己一天吃兩條,好不容易吃完了。從來沒有看到人那樣賣那麼多香蕉,我打聽了一下,聽說臺灣和日本有什麼貿易或外交方面的糾紛擺不平,一大船出口日本的香蕉就被拒在日本港口之外,只好又運回臺灣在過熟爛掉之前想辦法賣完。我很高興自己出了點小力──五塊臺幣,幫忙銷掉二十八條香蕉的小力。奇怪,到現在每每碰到那數字──二十八──就會聯想到香蕉!
早餐必備的地瓜稀飯,與驅逐艦上的廣東粥
值得一提的是,在美軍顧問團工作期間我去過香港幾次,大都是坐飛機去,還有一次是在一九六五年我們的船在香港停留相當常一段時間。因此我對廣東菜滿熟悉的,特別是廣東粥,在香港到處都可以吃得到,不過最讓我回味無窮的卻是在一艘中華民國的驅逐艦上。當時馮啟聰總司令邀請我的上司,美國海軍顧問團團長歐斯上校,一起去巡視金門和媽祖。他要我也跟著去,當個副官。馮是廣東人,午飯吃的就是廣東粥。
我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粥(臺灣菜的地瓜稀飯也是我愛吃的,可是兩者可以說是天壤之別,前者可以單獨吃,後者則得配菜脯蛋或油炸花生才夠味)。當時能去金門媽祖參觀大不容易,我記得從一架高級的望遠鏡裡看到臺灣海峽對岸的福建海灘,當地的軍人把大陸發射過來的炮彈殼送來給我們看看,另外我也買了不少金門高粱酒和馬祖醋。所以可以說,我的「金馬獎」經驗與眾不同,我敢說沒有幾個美國人有在臺灣海峽上吃廣東粥的經驗。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九歌出版《從美國軍官到華文翻譯家:葛浩文的半世紀臺灣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