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36歲的弟弟已經有進出監獄7次的紀錄，頭幾年我常陷入自責與怨恨的深淵中，自責對弟弟的關心是不是太少，怨恨弟弟為什麼不懂姊姊的苦心。或許是補償心理，也或許是想更了解像弟弟這樣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我開始接觸監獄志工的工作，拋開先入為主的觀念，聆聽受刑人的故事，慢慢地我發現，有些受刑人的故事不僅感動了我，更值得藉由我的筆成為社會大眾的借鏡。
志清（化名）今年54歲，進出監獄四次，當他告訴筆者有二分之一的人生都是在監獄裡度過，那已年華老去的臉龐，除了滄桑還有更多的悔不當初。
打架鬧事逞威風，15歲殺人踏不歸路
其實志清來自非常單純的家庭，父親在郵局上班是位公務員，母親是家庭主婦，身為獨子的志清一向乖巧懂事，直到國小畢業那年，母親罹癌驟逝，父親也因傷心過度抑鬱而終，父母在短短一個月內相繼離世，對年幼的志清來說無疑是一大打擊。從此之後，志清的性格突然變得孤僻暴燥陰沉，加上收養他的姑姑一家人視他為累贅，並未善待他，許多怨念與不滿積壓在心裡，終於在上國中之後全部爆發。
志清經由同學介紹，認識了附近經營地下錢莊的黑道份子，幾次的聚眾鬧事跟勒索同學，馬上成為學校跟家人眼中的頭痛人物。志清說：「那時候活得很不快樂，不想上學也不想回家，跟著同學一起打架鬧事。而且跟著當時的老大每天有豐盛的大餐可以吃，出門走路有風，鄰居看到我們都會躲避，覺得好威風好有成就感。」國中快要畢業的時候，老大告訴志清，只要他願意好好「處理」老大的死對頭，就立刻讓他成為一票小弟的頭頭。這個處理老大死對頭的代價，就是犯下殺人未遂罪，進入少年監獄安置三年，出獄後志清如願得到老大的讚賞，也順利坐上幫會裡一個小分支的大哥。
鬼遮眼對老大死忠，其實只是被利用
成為一群小跟班的頭頭後，志清的行事風格愈來愈殘忍囂張，他形容自己替老大討債時的模樣，就跟古惑仔電影裡所呈現的狀況一樣，用盡一切手段達到目的。19歲那年，老大又同樣用畫大餅的方式，要志清去南部把重要包裹帶回，回程時被警方攔截臨檢，車上有毒又有槍，當場被查獲，這一次重判10年。直到今日志清才悔悟多次被老大利用，但當初就像鬼遮眼一樣，只知道對老大死忠，數不清有多少的家庭因他而支離破碎，有多少人前途盡毀。
再度入獄並沒有讓志清徹底悔過，出獄後、33歲那年，老大被仇家砍死，他順理成章坐上老大的位置，位置還沒有坐熱，就在就任慶祝派對上與其他客人起衝突，又拿刀砍傷對方遭警方逮捕。宣判刑期當天，妻子挺著8個月身孕到法院旁聽，妻子的傷心苦喊志清並未聽進耳裡，對當時的他來說，這些是他黑道生涯上的獎賞勳章，每一次入獄就代表一次的豐功偉業。志清笑著說：「會這麼想的我，應該是世界上最蠢的黑道吧！」
小弟奪位還侵犯妻，直到獨子橫死才知悔悟
現在的他54歲，兩年前因為涉嫌放高利貸暴力逼債以及販售二級毒品四度入獄，一入獄沒多久，最信任的左右手搶下幫會老大的位置，還欺騙志清將他名下的房子車子變賣，甚至侵犯他的妻子。為了幫會，志清犧牲掉最重要的青春歲月，讓最愛他的家人擔心受怕，結果到最後仍是一場空，志清說：「那種感覺就像是墜入無底深淵，有好幾次試圖自殺，但是被舍房的獄友發現，還好沒有自殺成功，外面還有老婆等我回家呢！」
去年二月，妻子帶著哭紅的雙眼前來監獄面會，也帶來獨子車禍身亡的消息，這才讓志清的人生與態度，有了180度的大轉變。原來從志清入獄後，獨子便成為撐起家裡的經濟支柱，除了一天兼三份差維持生活，也陪伴母親走出被侵犯的陰影，兒子深信總有一天可以等到父親回家團圓，現在卻成為遺憾。這次是志清人生中第二次面對至親離世的重大打擊，上一次他走入了黑暗歧途，這一次他決心走向光明成為真正的好人。
擦乾眼角的淚水，志清微笑說：「我一直以為，這輩子踏入黑道可以呼風喚雨、意氣風發，我實在錯的離譜，說穿了，我甚至比不上才20歲的兒子，他才是這個家最值得依靠與驕傲的人。」在監獄裡，像志清這樣因為痛失至親而悔過的受刑人不在少數，但就像志清說的，這個代價真的太大了。原本只會打打殺殺的志清，日前報名監獄的訓練班，由專門的老師教導如何修理跟組裝腳踏車，也自修讀書，希望能把過去未能完成的學業學習好，讓永遠活在他心中的兒子，在天堂也能夠為父親的重生微笑。
撰文／水藍 圖片提供／水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