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十天值班24小時,扭斷韌帶也得拄著拐杖上班…她道出當醫生的血淚,醫院真不是人待的

2018-10-18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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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醫師專科訓練是很長的訓練過程和扎實的培訓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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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學系的一到四年是基礎課程,包括大體解剖、生理學、藥理學、病理學等基礎醫學課程;我讀醫學院的年代,大五是在學校的最後一年,可能一早到下午,就包括婦產科、內科、外科、小兒科等好幾個專科課程,快到期中考時,每週都「生」出幾十本的「共同筆記」。

為了準備考試而連續數天沒睡的日常,從醫學系第一年就開始。別人說大學是「由你玩四年」(university 的諧音),這在醫學院根本不存在。

現在的醫學院制度是醫學系念六年,但大五時就進醫院擔任臨床醫學生。在我那個年代,則是施行大六第一年實習(intern 1,有些醫院則是見習clerk),大七第二年實習(intern 2)的制度,如此兩年都是實習醫師,等於醫院多了一倍可以擔任第一線臨床工作的人力。或許現在的年輕人會說這是「剝削」或「廉價勞工」(當時月薪兩萬元),因為一進臨床就投入第一線的壓力真的極大,但我個人認為,這麼做能盡早練習判斷處置,甚至著手縫傷口、拆釘等技術處置,況且,在每天都極端高壓和緊張的情況下,能力成長得非常快速。壓力使煤炭有機會變成鑽石,當然,每年也都有醫學生最後成為被壓碎的煤炭。

也就是說,醫學系總計七年,前五年在學校學習基礎醫學和臨床醫學知識,後兩年進醫院擔任實習醫師(intern doctor),等於是五月的最後一天還在學校K講義,六月的第一天就進醫院實習了。剛從學校進入醫院的實習醫師小菜鳥,別說專業上一問三不知了,光是醫院裡的門診、病房、開刀房、檢查室就可以讓實習醫師一天迷路好幾次,更別提面對病人問病史、寫病歷、抽血換藥,加上每天早上七點半,必須準時參加晨會報告個案,每檯手術開始前要先進刀房完成消毒程序做準備,手術結束後要填單寫記錄送檢體……所有臨床的一切,就是一邊摸索一邊學。

實習醫師之外, 醫院中的「科」 配置, 通常會有科部主任、次專科主任和主治醫師(attending physician)群,這些是除了醫師執照之外,還完成了專科醫師訓練並領有資格的醫師;也就是你會在醫院裡看到的,穿著「長白袍」、看門診收治病人、主責病人,每天查房時神氣地走在前面的醫師,稱為visiting staff,簡稱VS。

接下來是總住院醫師(chief resident),簡稱總醫師(CR),其實就是最資深的住院醫師,他們除了繼續接受專科能力的最終極訓練之外,也要負責代理主治醫師的一些業務,更要負責全科的行政事務,例如每個月的住院醫師和主治醫師排班、每天開刀房的刀序、科際之間會診、溝通協調、醫院行政會議、住院醫師訓練、實習醫師教學等等。聽起來總醫師掌握許多權力,可是一方面要準備自己的專科醫師考試,二方面要負責全科所有事務,不但壓力大,而且各種科內和科際間很難協調的事情,都是由總醫師承擔下來,其實非常辛苦。

再下來是不同年資的住院醫師(resident,簡稱R)。婦產科住院醫師的訓練通常耗時三到四年,分別負責不同的工作,藉由這些工作來訓練專科臨床能力。住院醫師依年資會被稱為R1、R2、R3,但眼科或皮膚科這類熱門科,又常常出現R0,甚至還有負的R-2,是什麼意思?就是即使當年度受訓住院醫師員額已滿,仍有畢業醫學生堅持要到該科受訓,就算只能預約兩年後也願意,就被稱為R-2。

所以當你到醫院看見穿著長白袍的,就是主治醫師,而查房時跟在主治醫師後面,又是拿病歷、又是推換藥車,穿短白袍的,通常是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

不論是輪著一科又一科、從完全陌生開始學習的實習生涯,或是考量興趣和未來收入等因素、決定投入專科訓練的住院醫師生涯,都伴隨著緊湊的工作和強烈的臨床壓力,同時還有必須不斷研讀的專業書籍和專業期刊等學習需求。臨床醫師不分男女,幾乎每天,甚至週末,都過著極端忙碌與高壓的生活。

「學長,我感冒發燒,可以請假嗎?」

實習時有次感冒,一早起床覺得全身骨頭痠痛,那痛簡直鑽進骨子裡,坐立難安。跟護理站借體溫計來量,三十九點六度,發燒了。發抖著到總醫師辦公室,找到負責實習醫師訓練的總住院醫師學長P,跟他請假。

「找到人幫你的工作,就可以請假。」P學長冷酷地回答。

一個蘿蔔一個坑,每個實習醫師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哪裡找得到可以替自己的同學?

「欸,我在發燒,骨頭好痛。」我發抖著跟同組同學說,「可是學長不讓我請假。」

「你回值班室睡一下,我幫你灌一瓶點滴。」同學端著滿盤的抗生素,正要逐床施打。

真的,誰能替我的工作呢?大家都忙不完。雖說同組同學會盡量體諒,我還是從沒想過要拿「我是女生欸」來跟人計較上班時數或逃脫值班,這實在不是我的作風。況且,大家都忙得要命,下班時我們常累到「只剩下會呼吸」而已,要拗到某個人每次都願意幫我,也是不可能的。

躺回值班室,同學跟護理站調了生理食鹽水和維他命劑,好歹實習了一年,幫身體灌水分加上給退燒藥也學會了。自己去借了一個點滴架,一邊躺在值班室床上昏睡,一邊讓同學想辦法給自己灌進一千c.c. 水分。這麼做,全都只是為了能繼續工作。

住院醫師第一年和第二年受訓時,我同時在攻讀碩士。總醫師學姊H說,「你要選擇進修是你自己的事,工作要照常。」當然。工作我絕對不會比其他同事少做,班也不會少值,要念書、要寫論文,我自己想辦法。

「學姊,我下下個月需要請假十天。」

住院醫師的第一年,基本上每個月值十天班,通常一個週末要連續工作四十八小時,再加平常日每三天一班。每次的值班,是從當天上午八點,連續工作到第二天下午五點。這次為了非常重要的事,我跟H學姊約假。

「喔,那你要把班值完才能請喔。」H學姊頭也不抬,就這句。

「呃,好。」能請假我就很感謝了。十天班,那,就值吧。

最後,我在十三天之內,把十天的班值完。這個意思是,這十三天裡,我有十天都工作二十四個小時。把班值完才能請假,那我就值。咬牙就過了。我不是會撒嬌的女生,也不會以任何理由來要人同情或體諒,我撐得過。

然而,做為一位住院醫師,整天在醫院裡,細菌多,再加上忙碌,睡眠不足,抵抗力差。一旦感冒,不但難以痊癒,還老是併發細菌感染。

「學長,我喉嚨痛到不行。吞水如刀割啊。」普拿疼吃過,兩小時後又燒起來,一定是嚴重感染了。

耳鼻喉科的O學長檢查我的喉嚨,「學妹啊,你扁桃腺發炎好嚴重,上面都化膿了。」他讓我張大嘴,一邊叫跟門診的實習醫師來看病例,「你們看,這個雙側扁桃腺發炎,很嚴重喔。」我張嘴無法說話,眼前好幾顆實習醫師人頭,瞪大雙眼,盯著我那「兩顆化膿好嚴重的扁桃腺」看,認真點的還拿筆記起來寫。在自己醫院就診就是這個尷尬,之前去看牙科也是這樣,偏偏那位主治醫師學姊還很親切地跟其他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介紹我,「欸,這是對面那棟的婦產科醫師喔!」我張大嘴用蛀牙和牙結石跟學弟妹們打招呼,覺得超害羞。

「呃,學長,那怎麼辦?」我燒到全身軟綿綿,快坐不住。

「你得住院喔,要打抗生素了。」O學長指著已經破萬的白血球指數。一般情況,白血球數大約在五千到一萬之間,有感染或發炎時,則會上升到一萬以上。

「呃,好……那學長,我可以住在婦產科的病房嗎?」在自己習慣的病房,比較方便。

「好啊。我再過去你們病房查房就好。」O學長很體諒。

一邊發燒燒得全身無力,一邊推著護理師幫我先打好點滴的點滴架,站在病人排隊的行列,等著批價櫃檯幫忙辦理住院手續。這位櫃檯姊姊是從實習時就認識的,看著我用沒打點滴的那手遞出住院單,同情地笑笑,趕快幫我處理行政程序。

回到病房護理站,我苦笑著把住院單和病歷資料遞給護理站的同事,「欸,new patient(新病人)住院喔!」護理師在我手臂肌肉上注射抗生素,我痛到忍不住掉下眼淚。

我進入病房,躺在病床上昏睡。拜託護理師上班時幫忙帶幾瓶運動飲料給我,充作三餐。躺了一天一夜,我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病房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第二天,好一些了,白天繼續上班,晚上留下來值班。一邊住院,一邊工作。我可以撐得住。

還有一次我扭斷了腳踝韌帶,想請同梯同事代班,卻只收到「我沒辦法欸」、「我有事」的回應。好吧。那就拄拐杖值班啊。

急診室學長幫我做完檢查,給了止痛藥,叮囑我要冷敷消腫,然後教我如何綑綁彈性繃帶來保護腳踝。我先是借了一檯輪椅,每天在護理站推輪椅上下班,但是輪椅實在太佔空間,後來改成拄拐杖上班。一拐一拐的,在值班室和護理站之間,我照常值班,照常協助主治醫師接生,照常開醫囑5,照常一間一間病房巡。拐杖拄了一個多月,彈性繃帶綑了半年。該值的班、該上的手術,沒有一樣少過,就連醫院工作之外的碩士班課程也照常進行。

「是她自己要邊工作邊進修的,怎麼調節時間是她的事。」我的同事們私下這樣說,我也聽到了。

我常常遇到很多非醫療領域的朋友問,「欸,月經痛可以吃止痛藥嗎?」從實習一直到當主治醫師,從來就沒有什麼「經痛先忍一忍看看」這種事。我有滿滿的刀要跟,刀與刀之間還要回病房處理出院的醫囑、排術前檢查、備齊查房前的檢查報告等等,哪有餘裕在那邊敷熱水袋、喝熱紅糖水?趁晨會結束的空檔,手邊只有杯黑咖啡,止痛藥就先吞了,不然等一下痛起來,這一天的工作要怎麼做?後來當主治醫師時,變成胃食道逆流了,嗯,那就一樣的咖啡改配胃乳片,繼續工作囉。(不良習慣,請勿模仿!)

本文經授權轉自鏡文學《診間裡的女人》(原標題:忙碌與高壓)
責任編輯/林安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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