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上好學校就能前程似錦?頂大憂鬱症患者自白,台灣教育病態的「受苦文化」,如何把人逼向絕望

2022-12-04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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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為符合父母、老師及社會的期待,可能錯過「認識自己」。(示意圖/取自xframe)

孩子為符合父母、老師及社會的期待,可能錯過「認識自己」。(示意圖/取自xframe)

高中時,有一次搭公車上學,當我從車窗向外望去時,我看見另一所公立高中的校車。校車上滿車的學生,但個個東倒西歪。坐在椅子上的學生抱著書包,頭隨著車體左右晃動;沒有位子坐的學生,要不是坐在地板上,不然就是握著扶手,低頭閉目,一點動靜也沒有。車上沒有笑容,更沒有充滿期待的眼神,只有一張張疲憊到不行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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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努力考上好學校,一切前程似錦

看到的當下,我開玩笑地覺得真像載運屍體的靈車。只不過內心的悲哀也隨之而上,因為那正是我們青少年真實的樣貌。又在高時數的教育下,這一張張的倦容怎會消失呢?

儘管現在是二〇二二年了,我們依舊會看見許多新聞報導,描述單親家庭、清寒家境或障礙者的孩子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好學校。我們很喜歡聽到美好的事物,樂於相信教育是讓社會貧富翻轉的利器。這些話讓我們覺得家境不影響我們對人生的掌控權,也因為這是一個社會認同的成功樣板,看到這篇新聞的我們,更應該起身拚搏,別人都這麼努力,我們憑什麼怠惰……一連串的小劇場在我們的心中上演。認為只要自己努力,沒有什麼做不到。但我們從未去了解報導中的那些年輕人,他在過程中取捨了什麼,他是否需要天天熬夜,去完成不合理的作業要求?他對於自己所處的體制作何感想,他對於自己考上XX大學XX系,真的感到滿意嗎?

先不論有多少社會學研究,確切指出社經地位與就讀的學校有顯著關係,在我們這麼絕對去思考的過程中,盲目的社會價值驅動著我們,從眾地去追求單一、扁平的成功目標,卻忘了回過頭來問問自己喜歡什麼,我自己有多少能力,我的專長又是在哪些領域。這些重要的思考歷程,對許多台灣的孩子來說,是「消失的」。

我們知道要努力考上大學,但為的不只是自己,很多時候,還有後面的家人、老師,與大環境的期待。在這一段沒有「心理界線」的歷程裡,當我們去做一件並非我們實在想要的事,內心的委屈也習慣壓抑,於是總有一天會爆發與反噬,甚至毒害我們人生的其他面向。

孩子為符合父母、老師及社會的期待,錯過「認識自己」

拉到更高層次來看,我們之所以擺脫不了受苦文化,主要是文化中集結了太多鼓勵受苦的論述。「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當我們感到辛苦,要記得忍耐,只要通過了,就會成功。這是上天的考驗,是成為偉人的必經之路……我並不是在否定「努力」的效用,不過在努力前,我們要先了解,哪些地方是我們發自內心嚮往的,也是我們個人所認同的。

而許多事並非努力就會有收穫,也有些事不用受苦,更重要的是彈性,能傾聽與表達,事情才有可能被解決,又或帶著未解決的事繼續前行,不執著於一定要完成。恐怖的是,當教育將這些論述奉為「教學理念」,不管孩子在水深火熱中的嘶吼,只在終點對我們微笑說:「再辛苦一點就到囉!」這麼做,其實是刻意忽略了孩子的感受。我們可能會感受到自己的情緒,並不被社會認同、接納,久而久之,也開始學會去抑制自己的痛苦;不斷餵自己毒雞湯,相信流血流汗都是為了更好的未來。

華人社會對於孩子教養的焦慮程度是攀升的,而在教育擴張的過程中,親子之間的疏離也漸漸拉大。我們經常會認為父母不理解自己,卻又因為自己必須倚賴家庭,才能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不得不壓抑、忍耐。但長期的匱乏容易導致孩子自我概念(self-concept)低落,認為自己不值得被愛,也沒有權利說不,然後就過著庸碌、盲目的生活,總強迫自己要做什麼事,去證明自己的價值,然而那些事都仍是在努力符合社會的期待。一旦失足、失敗或沒了掌聲,我們很可能會頓失目標,反過頭來責備自己的不是。

孩子很可能因為自卑,所以在人際關係中不斷地討好,就像在學生時代要討好爸媽、老師一樣去獲得認可,不敢說出內心感受、找不到自己能肯定的事物;又或者他可能認為自己在一段關係中必須「控制」他人,以釋放自己長久以來的壓抑,同時也證明自己的能力優於他人,就這樣複製了那些過去父母師長曾對他做的事,甚至在親密關係中對伴侶施暴,以為那是一段好有安全感與控制感的關係,卻沒有看見被他掐住的關係,就像手中的沙粒,抓得愈緊,只會流失更多。

孩子失去學習「覺察自己的感受」,並「表達出來」的機會

以為只有這樣嗎?埋首讀書的他,很多時候連自己有什麼感受,也說不上來。因為過去師長叫他不要想那麼多,乖乖讀書比較實在;更別說要求他理性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不斷地壓抑,只會讓他在一段又一段的關係中感到孤獨。不是身旁沒有人,而是不懂表達的他,讓人難以理解,同時也只能逃避關係中的大小衝突。

世界是公平的,家長要孩子努力,卻沒有問過他的感受。當他生命不如意的時候,他懷疑自己,也責備那些曾給予他期待的人。你告訴他,自己的人生要自己負責,他怪你當初沒有界線地塞給他成功清單,要他履行。當長輩自己沒有界線,又怎麼期待孩子會成為一個有界線的獨立個體呢?而這一切的重點在於,有沒有讓孩子去覺察自己的感受,並表達出來。

社會用迅速、便利的方式去洗腦,灌輸他們何謂優秀,何謂懦弱;然而更可悲的是,在盲目中長大的我們並未清醒,一代代地複製這樣的舉動,毫無意識。我們都在不是那麼有愛的環境中長大,或許嘗到了一些甜頭,讓我們感受到物質生活的美好,但是捫心自問,我們真的開心了嗎?如果可以再來一次,我還會再做一樣的選擇嗎?我所受到的鐵血教育,真的沒有讓我犧牲掉其他也同等重要的能力嗎?

作者介紹|莊明翰

二〇〇〇生,就讀國立政治大學教育學系。

大一時,罹患輕度憂鬱症,在原生家庭、性別認同、人際關係的種種議題夾擊下,開啟了自我覺察的旅程。同時,投入心理學與神經科學的學習,期許能以更同理與慈柔的眼光,看待自己與他人的各類苦難。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憂鬱世代:頂大生如何走出升學牢籠、社群競逐及自我價值困惑的憂鬱症》(原標題:台灣教育中的「受苦文化」 這些重要的思考歷程,對許多台灣的孩子來說,是「消失的」。

責任編輯/梁溶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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