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說：「媽，你不要再看男人的臉色了……」
「聽說香瓜姐要上岸了！」
「真的假的？她之前不是也上岸過一次，不到兩年又下來了。不知道這次可以撐多久。」
宗親會群組裡談論的「香瓜姐」是單親媽媽，有個十幾歲的女兒。
她們是一群人，為了拿到身分證，利用假結婚的方式到台灣來，再一起租間小套房，做起按摩生意。
香瓜姐面容姣好，身材婀娜，還有一雙非常會按摩的巧手，和一顆傻乎乎的心。她的收費不高，是月底的好夥伴，而且客人不多，通常一趟是六十分鐘，但她都多送三十分鐘，十分划算。
我去找香瓜姐，想說為她惜別打氣一下。
「香瓜姐呀，聽說你要上岸了，我特地跑來給你捧場一下。你不做了，我們就找不到那麼便宜又大碗的了。」
「哼，要大碗，你去找隔壁那個木瓜妹妹，她也不貴呀，多個兩百塊。我走了以後，你去那邊就好呀！」
我忍不住再虧兩句：「姐啊，說真的，我覺得你還可以做幾年再退休啦。你現在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不多存一點錢，要是像上次那樣上岸兩年又回鍋怎麼辦呢？到時候客人肯定更少。」
「呸呸呸，這次上岸後，我再也不回頭了。誰會一輩子做這個。」香瓜姐邊按摩，邊說：「告訴你呀，兩年前我是存了一筆錢要開飲料店，打算正正當當做生意。看看那個黃金比例的飲料店，有多少人排隊呀！我砸了全部身家進去，沒想到……唉！後來的狀況你也知道，生意做不起來，我只好又跑回來。」
隨著語氣激動起來，香瓜姐的手勁也愈來愈強。
「但這次不一樣呀！別以為我做這行的不知道上進，平常我有去上課，學做美甲。我想過了，店面一定要在鬧區，好停車，最好在大學附近。現在的妹妹們很有錢的，我看她們買包包、手機，都不手軟。還有這邊的妹妹們也可以去找我做，大家自己人嘛，算她們便宜些，她們也會挺我這個姐姐的。」
看她樂觀地畫著大餅，像極了當初嘗試賣雞排卻撐不到一年的我。於是我笑著問她：「姐，失敗了怎麼辦？」
「失敗了呀……」她突然陷入沉默。我覺得很抱歉，不該這樣潑冷水的，正想說些什麼，卻聽到她回說：「失敗了，就得靠你們這些老朋友接濟了。弟你要努力賺錢哪！」
我說：「你們這行的年輕妹妹那麼多，到時候你人老珠黃的……哎，姐你輕一點！好啦，以後你要是回來，我還會來捧場的。」
香瓜姐笑了起來，在這個燈光微弱的房間，似乎年輕了十多歲，回到她二十出頭的年紀。
單親媽媽為了女兒辛苦工作
那時候的她有一段婚姻，生了個女兒。
孩子的爸牙齒不太好，不習慣吃苦、吃硬飯，倒是軟飯吃得挺開的，成天遊手好閒，靠著香瓜姐一個人努力工作。
這樣的婚姻維持不了幾年，她離婚了。也幸好前夫不想和她爭女兒，讓她還有個努力活下去的動力。為了孩子，她努力工作，但是不管再怎麼努力，賺的錢總是不夠。於是，她到了這一行。
一開始只是出國做按摩生意，後來她決定假結婚到台灣來。花了一筆錢和一個台灣人結婚，幾年後把女兒也接過來。然而，等她終於拿到身分證後想離婚，那個男人卻要她再多付一筆錢。
香瓜姐萬萬沒想到這個男人這麼過分，他討的那筆錢幾乎是她所有的積蓄了。但她牙一咬，替自己贖了身，獨力帶著女兒生活。
「香瓜姐，小香瓜知道你的工作嗎？」我曾經問她。
「唉，也許知道吧！」她嘆氣。「小香瓜小時候，我總是把她託給別人照顧。我來台灣後，她在家鄉等了我很久。好不容易讓她過來了，那時候的家卻也不像家，我整天出門上班，那個用錢買的老公久久來一次，每次都急著把我往房間拉去，根本不關心孩子。她現在這年紀，應該知道我在做皮肉生意了。」
她說著，也沒停下手上的按摩活。
「其實我很想轉行，做正常工作。但是無奈我一個外地來的，以前沒做過粗活，哪能做點什麼事情。上次有機會去學習開間飲料店的時候，我開心的咧！回家後一直跟小香瓜說媽媽要當老闆了。那小鬼只是喔了一聲，不冷不熱地跑回她的房間。我一個氣呀！老娘為了她的柴米油鹽和買房子在打拚，也不給我好臉色看。有時候我都不曉得這樣打拚是為了誰！」
每回提起女兒，她總是又愛又恨。
「這次我學了做指甲，那小妞死活都不讓我練習，說什麼做指甲俗氣，看起來很不正經。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說我不正經，我這不是努力想找個正經活嗎？真的是氣死我了！」
我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哀求著香瓜姐不要把氣出在我身上，我的骨頭都快被壓碎了！
女兒一句話，讓她決定上岸
月初吃幼齒、月底吃香瓜的香瓜姐，真的從良了。
但是，後來Covid-19的疫情來了……
難道香瓜姐的宿命，注定要倒楣？
某天，我接到香瓜姐的電話。
「小胖呀，最近還好嗎？」
我驚喜地說：「香瓜姐？那麼好，還記得我。現在在哪兒呀？是要我去給你捧個場嗎？」
「哼！我沒有要回去做那個啦！」
「那你找我是？」
「我是想問你做看護是在哪裡學的？」
我恍然大悟。「你該不會想當粉紅收屍團吧？那個去醫院不好找。我幫你，我現在在殯儀館工作，只要看到有太太往生的老人家，我第一個通知你，到時候你就—」
「瞧你這腦子，當初看你覺得很正常，怎麼後來變得滿腦子壞主意。我是想當看護啦！」
我好奇起來。「你怎麼突然想做這個？」
「美甲店開不下去了。現在哪還有人要做美甲？我也撐不到疫情結束。唉！前幾天女兒生日，我問她有什麼生日願望，結果她跟我說：『媽，我現在可以打工了。你好好休息就好，不要再看男人的臉色，我希望你不要再過那種生活了，好嗎？』我哭得唏哩嘩啦的，抱著她，說不出話來。」
香瓜姐吸吸鼻子，又說：「其實我本來還真的打算回去做按摩，只是現在真的做不下去。就想來當看護好了。快跟我說要怎麼報名呀！」
我很想告訴香瓜姐，其實看護也是看人臉色過日子。但我還是耐心地跟她說明如何學習當看護。
過了一年多，偶爾看到香瓜姐的臉書上，都是她當看護的照片，還有和女兒出去玩的母女放閃圖。
那個塗著豔麗口紅、看到我就先用力抱抱我的香瓜姐，只能留在記憶中。
每當懷念她的時候，我都去找隔壁的木瓜。
小姐總是會上岸，而寂寞的人，還是需要別的水果小姐來安慰呀！
作者介紹｜大師兄
★金石堂「星勢力作家」，作品橫掃博客來、金石堂、誠品、讀冊等書店暢銷榜。《你好，我是接體員》、《比句點更悲傷》、《火來了，快跑》皆已出版有聲書（鏡好聽製作）。
★《你好，我是接體員》已售出中國、韓國版權，「全民大劇團」改編同名舞台劇全台巡演，並有電視劇即將開拍。《比句點更悲傷》售出中國版權，《火來了，快跑》售出泰國版權。
★PTT媽佛版「接體員的大小事」系列文章原作者。在殯儀館工作多年，從接體員到火葬場技工，如今繼續朝著「全方位殯葬工作者」的夢想前進。
大家好，我是大師兄。
我還是過著肥宅般的生活。但是現在的我，開始改變自己。
大學時，我為了照顧中風的老爸而休學，雖然他一輩子沒照顧我們，還一直用賭債拖垮我們家。老爸走時，我快三十歲，夢想和希望早都還給小時候。我做過超商店員、賣場收銀、開過運鈔車、賣過雞排、當過看護，然後一腳踏入殯葬業。
以前我總是想著人生苦短，說不定回家的路上就被車撞死了。幹麼不每天打電動、打牌，爽爽過呢？
現在我卻是想著人生苦短，說不定回家的路上就被車撞死了。幹麼不充實自己，看自己最後會變得多不一樣呢？我開始讀書，開始回學校上課，開始到處演講，努力活著。
現在的我很快樂。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寶瓶文化《孝子》。（原標題：香瓜）
責任編輯／趙鳳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