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學森這人很難相處。「學生都怕死他了，」他在加州理工學院（Caltech）的一名同事這麼說他，錢於1940和1950年代，任教於這所大學。「他有一種中國皇帝的威嚴。」在作家張純如（Iris Chang）1995年所著錢學森傳記《中國飛彈之父：錢學森之謎 》（Thread of the Silkworm）一書中提到，1950年代初期的錢學森「是非常傲慢的人，而他在學術研究方面一連串的進展，更讓他的傲慢到了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錢學森在當時，堪稱是全球噴射推進研究的第一把交椅，因為有他，美國在1940年代的戰蹟才能那麼輝煌。也因為這樣，儘管他不是美國公民，美國陸軍還是頒給他等同上校的官階。
但1950年二月，麥卡錫參議員（Joseph McCarthy）的演說中指稱，有105名共產黨滲透到美國國務院。從此紅色恐懼瀰漫全美。而錢學森因為據稱在1930年代曾經參加過中共的會議，所以被美國陸軍撤銷其陸軍研究的身分。接著更將他逮捕。最後更在1955年，將錢學森送回當時唯恐天下不亂的中國，而偏巧中國當時正積極開發飛彈計劃。遣送錢學森回中國「是美國幹過最蠢的事」，前美國海軍部長丹．金波爾（Dan Kimball）曾說。「他如果是共產黨的話，那我也是了，是我們逼走他的。」
麥卡錫時代的紅色恐慌，毀了上千名出色作家、演員、律師、政治人物的事業，知名的受害者，包括：劇作家亞瑟．米勒（Arthur Miller）、物理學家歐本海默（J.Robert Oppenheimer），以及詩人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但這些受害者，對美國國力所造成的嚴重損失，都比不過那位強悍、驕傲的錢學森。因為錢學森隻手「推動了中國軍事科技中火箭科學的革命。影響不容小覷。」柏克萊電機工程教授恩尼斯特．庫（Ernest Kuh）在書中這麼對張純如說。錢學森一手帶動中國1960年代的火箭發展；中國因此得以在1966年試射載有核子彈頭的彈道式飛彈，在當年引發了全球性的核彈危機，程度就跟2017年北韓的飛彈危機一樣。而更糟糕的是，錢學森在1958年六月發表一篇文章，文中他盛讚推動中國大躍進的農耕技術科學研究，這場1958年到1962年的農業實驗，最後造成中國有數千萬人死於饑荒。一場這麼大型的人禍，當然不會只有一個禍首；但是錢學森可說是始作俑者、難辭其咎。他「寫了那篇文章，等於為毛澤東此用該科學理論推動大躍進背書。」科學史家許良英這麼說道。「當該文見報後，毛澤東立刻就大張旗鼓推動大躍進政策。該文給了毛澤東錯誤的信心。正是因為這樣，該文等於直接造成了隨後的中國饑荒。
那美國人要如何做，才能一方面制止中共從各方面對美發動的毒害影響，並在另一方面不落入麥卡錫式的種族偏見、導致杯弓蛇影、徹夜難眠，因而適得其反呢？美國人應該從錢學森事件中學到教訓，從而明白，對這類事最好的反應，應是從戰略和道德兩方面著手。將錢學森遣送回中國，不僅僅違反了美國的道德價值，同時也助長了中國在火箭發展上的聲勢，因為有他的協助，中國的火箭研發技術大概快了10到20年的時間，因此讓美國有點措手不及，同時，這也助長了中國大型饑荒，使之更加慘絕人寰。
川普對中國、中國人民、以及新冠病毒的不厚道說法，讓北京找到藉口，可以自稱是在全球各地捍衛其人民，使其不致遭到美國種族歧視的傷害，所以，這種作法，只會適得其反，讓北京當局在和美國對抗時，更站得住腳。川普在2018年八月和企業高層晚宴時，曾提到一個國家，說：「該國來美留學的學生，幾乎都是間諜。」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中國，在場一名來賓跟《政客》（Politico）政治新聞公司說了此事。川普還嘲笑黛安．費恩斯坦（Dianne Feinstein）參議員，說她竟然僱用華人司機，但其實，早在這之前，在聯邦調查局告訴費恩斯坦該司機有可能是間諜後，她就已經將之開除了。而且川普還經常把新冠病毒稱為「中國病毒」或是「功夫流感」（Kung Flu）。
無獨有偶，歷史不乏川普、錢學森這類例子。錢學森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以及川普的不留口德，不過是美國政府長久以來，對於中國人和華裔美人不公平待遇，這情形早從19世紀下半葉就已經非常普遍了。1878年，加州參院調查發表一份名為〈中國移民： 其社會、道德與政治效應〉（Chinese Immigration: Its Social, Moral, and Political Effect）的報告。報告中指「加州地區對於不道德行為、嫖妓、以及失業率的不安，全都來自中國移民。」史學家尚．菲爾澤（Jean Pfaelzer）在2007年著作《驅離出境：對美籍華人發動的遺忘戰役》（Driven Out: The Forgotten War Against Chinese Americans）一書中這麼提到。數年後，國會通過1882年「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中國人於是成為所有外來人種中，第一個被禁止入美的。「中華帝國如烏雲般，籠罩著太平洋岸未開墾諸州。」參議員拉法葉．葛羅佛（La Fayette Grover）（民主黨—奧勒岡州）在1882年三月這麼說。「中國人民有可能如蝗蟲般蜂湧而至，」眾議員霍里斯．佩吉（Horace Page）（共和黨—加州）也贊同這種想法。「想要讓華人歸化成美國人，這想法有多荒謬？」他問道。這項法案一直到1943年才被推翻，但卻還保留了部份法條。這種對華人的不平等待遇一直延續下去。1961年，劇作家羅伯．亞倫．亞瑟（Robert Alan Aurthur）為韓戰採訪前總統杜魯門（Harry S Truman），當時杜魯門已經卸任8年。杜魯門在採訪中越喝越醉，亞瑟寫道，接著就開始大喊：「黃種華人」，還有「瞇瞇眼中國佬」（Chinks）。
1970年代和80年代，日本經濟崛起後，日製汽車、電視和相機在美國市場上處處力壓美製產品，美國因此掀起一波排日種族主義，但是即使到這時，美籍華人還是未能逃離種族歧視的命運，眾議員約翰．丁格爾（John D. Dingell）（民主黨—密西根州）竟然可以說出日本人是「小黃種人」這種話而沒有被追究。1982年，在排華法案足足滿百年後，兩名失業的汽車工人，共同殺害了美籍華人陳果仁（Vincent Chin），而原因似乎與兩人誤認他為日本人，所以把自己失業的原因怪罪到他頭上有關。該案開庭後，法官只判兩名犯案的白人三年緩刑。「這種人不該去坐牢，」法官這麼說。此事惹出全美示威抗議，也讓亞裔美人開始意識到，應該要為權益遊說國會、抗議、並組成人權團體。
1996年的「中國門」醜聞，不僅讓美國人警覺到，北京對美國政治過程干預的危險；同時再次掀起反華種族主義，讓亞裔美人在美國政府的參政機會停止成長。1997年，《國家評論》（National Review）雜誌某期的封面上，柯林頓總統夫婦被畫成暴牙、瞇瞇眼。「這整件事最讓我感到遺憾的，」鍾育瀚（Johnny Chung）是「中國門」事件中，負責將中國軍方情報組織的錢捐給民主黨全國大會的中間人，他說：「就是競選經費醜聞帶給亞裔美人負面的衝擊，連帶的也衝擊到華裔美人，而這有一部份也是我造成的。」
「中國門」醜聞所引發的恐慌，也催生了美國史上最大的反情報作戰失誤。台裔美人李文和（Wen Ho Lee），原本是美國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Loas Alamos Laboratory）的核武科學家，但他在1999年12月被捕，並被當局以59項罪名起訴。這之後他被單獨監禁長達278天，且不得交保，但最後他所有的罪名都被撤銷，只有一項處理敏感文件不當的小罪名被成功起訴。法官事後向李文和道歉，柯林頓總統則說：「整件事讓我很困擾。」但美國政府卻始終沒有特赦李文和。有些亞裔科學家也因李文和案，以及長久以來亞裔被不公平對待之事，而聯合杯葛美國研究實驗室。「我覺得白人並不容易瞭解這種偏見。」在洛斯阿拉莫斯工作的華裔美籍科學家李卓桓（Huan Lee）道。
作者介紹：伊薩克．斯通．菲什（Isaac Stone Fish）
「策略危機」（Strategy Risks）顧問諮詢公司的創辦人兼CEO，該公司將企業對中國洩漏的資訊予以量化。他是《華盛頓郵報》〈全球觀點〉的固定專欄作家，《巴倫》（Barron’s）理財投資雜誌專欄作家，為新聞網站CBSN撰寫文章，並在紐約大學全球事務中心兼職，擔任國際關係智庫組織《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訪問學者，也是常受到美國與世界各地邀請的演說家。他能說流利中文，曾為《新聞週刊》（Newsweek）擔任北京特派員，住在中國六年。現定居於紐約。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遠流出版《美國第二：美國菁英如何助長中國取得世界霸權》
責任編輯／郭家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