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提到「天眼神通」，依照通訊原理，「天眼」是招徠（Pull-based）的應用，使用者必須運功（甚至必須指定方向），主動去尋找資訊。更進一步的無線通訊技術是「心血來潮」，係推進（Push-based）的應用，有事發生，會自動回報。《封神演義》記載許多有名的例子。例如太乙真人在乾元山金光洞靜坐，忽然心血來潮，就知道發生啥事體，喚來徒弟哪吒，說：「黃飛虎父子有難，你下山救他。」
這類「心血來潮」的無線通訊能力也曾經出現於中古世紀的歐洲。聖女貞德十六歲時就有心血來潮的經驗，在村子後頭的大樹下感應到天使聖彌額爾（Saint Michael）、聖瑪嘉烈（Saint Margaret），和聖凱瑟琳（Saint Catherine），從而得到「神的啟示」，帶兵收復當時被英格蘭人占領的法國失地。聖女貞德的話語真誠，士兵見到她就精神大振。她以大約一週的時間，將被英國人占領的奧爾良收復。此後，貞德幾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每天都有許多士兵前來投靠。收復大部分失土後，貞德很堅持地鼓勵法國王儲查理接受加冕。加冕時貞德高興地哭著說：「神交給我的兩項任務，我都辦到了。」登基之後的查理七世卻削減貞德的軍隊，幾乎只剩幾百人。貞德因此在康比涅（Compigne）被勃艮第人抓到。最後，貞德被英國人戴上高帽子，上面寫著「異端、叛教」等字，處以火刑。我於二○一四年參觀法國羅浮宮，拍攝了聖女貞德的大理石雕像，相貌純潔堅貞，看了相當感動。聖女貞德的大理石雕像，相貌純潔堅貞，看了相當感動。
聖女貞德的神蹟極受爭議，許多學者認為她看到的，只是由心理疾病造成的幻覺和妄想，類似偏執狂的精神分裂症，或癲癇所造成的短暫腦葉變化。持相反看法的學者則指出，貞德聲稱還「聽到某些聲音」，這與一般心理疾病的症狀並不相同。當時有一派醫學解釋，認為貞德喝了結核病牛隻的牛奶，未加熱殺菌，因而產生幻覺，因此匪夷所思地建議：「法國政府應該停止對牛奶的加熱殺菌規定，好培養出更多這樣的英雄人物來造福國家。」或許貞德具備「心血來潮」的能力，感應到到遠方英軍部署，因此能改變法軍將領們一向謹慎行動的戰略，在戰場上採用正面的猛烈攻勢，將英軍打得措手不及。貞德死後仍對西方世界有深遠影響，馬克吐溫說：「任何人們認為偉大的事物，只要在聖女貞德的行誼中尋找，一定可以找到。（Whateverthing men call great, look for it in Joan of Arc, and there you will find it.）」
「心血來潮」語出《封神演義》。說書人在此句後加注道：「但凡神仙，煩惱、嗔痴、愛慾三事永忘，其心如石，再不動搖；心血來潮者，心中忽動耳。」是形容修練成仙者，心思原無波動，但卻突然對人事有所感應與預知。心血來潮是單向的遙測技術，佛教則談到完美的無線通訊，亦即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雙向心電感應。〈東印請祖之頌〉：「雲犀玩月璨含輝，木馬遊春駿不羈。」意謂禪者之心玲瓏剔透，毫無陰影。句中「雲犀」又稱靈犀。心有靈犀自然能「以心傳心」，一點通。
這種靈犀幻夢的境界曾發生於唐代的白居易和元稹身上，記載於白行簡的〈三夢記〉。這兩位好朋友，曾唱和寫詩兩百首，合為一「詩屏風」，培養出心電感應的默契。元和四年（西元八○九年），元稹擔任監察御史，奉使出關。他離京十幾天後，白居易帶著弟弟白行簡到長安曲江的慈恩寺閒逛。晚上一同在修行里喝酒。白居易舉杯深思，說道：「微之，如今該到梁州了。」說著，便在牆壁上題了一首詩：「春來無計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
大家只當白居易發酒瘋，不甚理會。沒想到過了十幾天，有人從梁州來，捎了元稹一封信，說他到達梁州那一天，做了一個夢，夢見白居易在慈恩寺喝酒。元稹附了一首〈記夢〉詩：「夢君兄弟曲江頭，也入慈恩院裡遊。屬吏喚人排馬去，覺來身在古梁州。」
他們的詩同一天分隔兩地寫出，都是「尤」韻，最後一句更不約而同地用了「州」字韻腳。這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雙向心電感應，由通訊（Communication）昇華到神交（Communion）的最佳例子啊。
「心有靈犀一點通」語出李商隱（813–858）〈無題〉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比喻戀愛中男女雙方的心心相印。現在則多用於形容兩個人有默契的心領神會，亦即「心電感應」（Telepathy）。利用心電感應為通訊媒介的想法，在一九五六年的一本小說《異星遊》（Time for the Stars）有提及。該書是科幻大師海萊因的傑作，描述人類到遠離太陽系的星球探險。由於光速限制，無線電波的通訊會有數年的延遲，因此開發心電感應的通訊模式進行即時通訊。當然了，這種說法漏洞甚多。根據相對論，當太空船以光速旅行時，太空人的老化較地球人遲緩。兩方心電感應通訊機制隨著時間的增加，折舊率大不相同，是否能夠同步連接上，還得好好「科幻」一番呢。
心電感應常被禪宗採用，當作覺悟的最直接傳授方式。《六祖壇經》：「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禪宗講究老師與弟子以心靈相照面，傳達佛法的極義，而不經由文字與經論。例如釋迦拈花，迦葉微笑，是所謂的以心傳心，若有心電感應的技術，自然能以心傳心，暢通無阻。
文、插圖｜林一平
1990年獲得美國華盛頓大學博士學位，畢業後加入Bell Communications Research (Bellcore)擔任Research Scientist。1995年起在國立交通大學資訊工程學系任教至今，並曾經擔任該校資訊工程系系主任、研發長、資訊學院院長、副校長等職務，2014年3月到2016年5月擔任中華民國科技部政務次長，2016年11月起擔任台灣聯合大學系統副校長。
本文、圖經授權選摘自九歌出版社 《大橋驟雨》
責任編輯／趙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