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棺木挖開，將人體多達180塊骨頭一一清洗，照左右排好，再用坐姿將它安頓——你能想像，這是一份可以持續超過30年的工作嗎？
一名從業30年的撿骨師，娓娓道來他這些年工作的心路歷程，儘管整天與死人為伍，外人想像的「靈異事件」他可是一件也沒碰過；對他來說，這份工作有更多比超自然現象還可怕的事情……
掘墓、清理骸骨、排列整齊，他背上20公斤器具一人完成
掘開墳墓、挖出屍骨再整理，「撿骨師」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採訪當天，居住於新竹竹東、從業超過30年的撿骨師彭國蔚，一派輕鬆地叼著菸，像介紹自家後花園般，平靜述說在墓地的工作內容，以及30年來發生的種種軼聞，甚至開了個墓「示範」給我們看。
身為祖傳第五代撿骨師，彭國蔚從國中便入行，對於墓地一點也不懼怕，也相當精通風水觀念。採訪一開始他先帶我們前往自家祖墳，發現墓上有裂痕，想了一會便往某處指去：「啊！（原來是因為）那邊有高壓電塔。」看來很是清楚那個世界的運行法則。
因為從事這行的人太少了，撿骨師的工作並無所謂「公定價」，有些不肖業者會喊到3萬或更高，彭國蔚一次卻只收取數千，對他來說這不只是一份工作，也是「做功德」。案子大多透過殯葬業者介紹，因為彭國蔚做得好、收費又合理，許多業者都會熱心向家屬推薦。
過往被視為「下階低級」的撿骨師工作，相當辛苦，有時天還沒亮，清晨4、5點就必須先上山勘察場地，找到墓地後也要先除草，才能開始向下挖。看到棺木後，開棺將往生者手牽起來，將遺骨攤開曝曬、火烤，再一一撿起以鐵刷清理，最後以坐姿放入甕中，讓往生者能在祖墳裡舒適安睡。繁複流程還得背上20公斤左右的工具，皆是彭國蔚一人完成。
示範過程裡，可以完全感受到彭國蔚經驗之老道，從爬坡開始他就很清楚哪邊會打滑、要我們多小心，而示範到最後，他打開半身高的骨甕熱心解說：「你看這個姿勢是坐姿，我們出生時怎樣來，我們就怎樣的姿勢回去。」
撿骨師靠接案維生，收入相當不固定，無法成為一份正職。而會找撿骨師的族群，最基本的是依照傳統喪葬習俗、到固定時間為祖先撿骨者，最常出現的則是「風水改運」的需求，若委託人發現家中運勢不好、接連生病會遇到祖先託夢，便會找上他，替土葬親人撿骨祈求改運。
家屬為求改運強行刮肉撿骨，比靈異事件更可怕
一天到晚待在墓地與屍骨為伍，一般人或許會覺得毛毛的、一定很常碰到靈異事件或託夢，彭國蔚卻笑說那太誇張了，經手上萬具遺體以來，從來沒碰過那種事情。在他從業30年生涯裡，活人面臨的種種狀況，往往比死人更為奇特。
在彭國蔚的工作日常裡，最困擾的其實是「棺木埋太深」，畢竟只有一人作業、凡事都要自己來，一直挖一直挖而往生者家屬都站在一邊看，接下來還得開棺撿骨、排列組合，真的會累垮。
屍體未腐敗（蔭屍）的狀況也很棘手，他曾碰過一具屍體超過30年都沒有什麼腐爛，臉色稍白而已。
有些急於改運的家屬會要求撿骨師直接把亡者挖出來、直接把屍體上的肉刮下，但彭國蔚不會接受這種請求，他會勸家屬翻翻面、倒入酒、放個一年再取出：「有些人會當場用石灰腐化，就把屍體的肉刮下，我覺得根本就是對屍體的不尊重！」
彭國蔚也碰過不少盜墓案件，有一次把棺木拿出來，「才發現中間破一個洞的」，整隻手骨都被小偷拉出來。運氣好的可能在旁邊的土地被撿到，不好的可能「就被野狗當晚餐了」。
30年來不畏鬼神，只怕這行後繼無人
30年撿骨師生涯，彭國蔚什麼鬼神也不怕，但他最怕的是，這份行業面臨後繼無人的窘境。撿骨行業的工作環境畢竟還是「太特殊」，而且收入不穩定、無法當正職、當學徒時也沒有薪水，很多年輕人來學一下就跑了。
彭國蔚上網徵人3年也還是找不到接班人，他很害怕這樣傳統的工作，以後將消失在台灣社會中，加上目前土葬人數驟減、火葬成為潮流，這一行確實總有一天會消失。
為了幫往生者做功德，彭國蔚目前的業務範圍包含全國各地，就算東部或離島也跑。只是年紀漸漸大了，總有一天體力會無法負荷，彭國蔚做這行最後的心願，還是收個徒弟，別讓撿骨師這份工作成為歷史。
雖然當學徒沒薪水，但彭國蔚也不會收上課費用，完全免費，只要有心學習都願意全力教導，進行順利的話，也只要一年就能學成。「徒弟這件事就交給緣分吧！」彭國輝說這種事也不能強求，只要心裡不怕，他都歡迎。
30年來，彭國蔚不畏日曬雨淋，再難爬的山、再遠的地方、再難挖的墓，為了讓往生者與家屬能有個圓滿的告別，他都堅持前往。許多人懼怕的喪葬業，對他們來說是再習以為常不過的日常，只是在土葬已成過往、喪葬儀式力求環保的今日，撿骨師們未來將何去何從？這一題，或許只能問天了。
採訪、拍攝/朱祉樂
撰文/陳泓儒
責任編輯/謝孟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