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聞》誰說一國兩制一定要走向統一?

2019-01-26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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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中)提出「一國兩制是統一台灣的最佳方式」。(美聯社)

習近平(中)提出「一國兩制是統一台灣的最佳方式」。(美聯社)

習近平提出「習五條」啟動「促統」工程,還提出「一國兩制是統一台灣的最佳方式」,只是「具體實現形式,還有待詳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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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下的兩岸關係不只「兩制」

在台灣輿論質疑一國兩制的時候,中國媒體或一些台灣媒體常常反駁:「不實行一國兩制,難道實行一國一制嗎 ?」似乎「一國兩制」的對立面就只有「一國一制」。這混淆了一國兩制並非一個空泛的概念,不是字面上「一個國家實行兩種制度」這麼簡單。相反的,中國從「只要承認一個中國,什麼都可以談(江八點)」到確定「一國兩制是統一台灣的最佳方式」,跨越了大片中間狀態。

在一九九○年代江澤民提出江八點之後,兩岸學者、政客提出過很多「一個中國」下兩岸關係的方案,其中歐盟模式、邦聯模式、聯邦模式都是備選對象。這三種模式下,兩岸都是平等、對稱的關係,差別在於「一國」的緊密程度。歐盟模式,兩岸都是國家,根據條約聯合在一起;邦聯模式,兩岸是半獨立的政治實體,結合為一國,中央政府只是象徵性的或只有少量權力;聯邦模式,兩岸由一個在各自政府之上強有力的中央政府管治,但各自保留相當多的權力。

這三種模式都可符合「兩種制度」的定義,但絕非中國口中的一國兩制。在中國式的一國兩制中,兩岸是不平等的關係,北京是中央政府,台灣是地方政府,受北京管轄。

雖然中國一直認為「一國兩制是中共的偉大創舉」,其實在政治制度上類似「不對稱的一國兩制」(甚至多制)的實例非常多。在國際上,形形色色的自治(self-governance)和權力下放(devolution)制度都是一國兩制。自治的實例如美國的波多黎各、英國的直布羅陀、法國的新喀里多尼亞(New Caledonia)等;權力下放的實例則有英國的蘇格蘭、丹麥的法羅群島(Faroe Islands)、加拿大的原住民地區和美國的印第安人國家等。

西藏模式在分權,港澳模式重授權

不但外國有,中國古代也有。清朝時,漢地、滿洲、蒙古、新疆和西藏在大部分時間內都各自應用不同制度,後面三個都是自治地區。中共建制後,除了廣為人知的香港和澳門外,在一九五一至五九年之間,在西藏實行的制度也可算是一國兩制(但沒有用這個名稱)。

以比較政治的角度,從權力來源分析,西藏的一國兩制更應類比於國際上的自治,在香港和澳門的一國兩制更類似權力下放的制度。前者強調「分權」,後者更強調「授權」,即港澳當地權力是中央下放的,理論上「給多少權,就有多少權」,給了也可以收回去。

因此,如果台灣實行一國兩制,那麼台灣政府的自治權力來源也是源於北京授權。早有人提出的鑰匙比喻:現在台灣人自己有房屋大門和各間房間的鑰匙;到一國兩制之後,台灣人的鑰匙被中國收去,再「借給」台灣人用。各房間的鑰匙想借給幾支就幾支,借了也有權收回去。這就是台灣目前狀態與一國兩制之後的根本性區別。

無論分權還是授權,中央政府的長遠目標為何、是否寬容、是否守信用,這都是兩制能否長期保持的關鍵。理由很簡單,一般而言,中央政府都處於強勢地位,是更應自我克制的一方。

2017年7月2日,民眾在北京的一個慶祝香港回歸、實行一國兩制20週年的活動上留影。(美聯社)
中國對香港的一國兩制,並非是讓香港永遠保持自治地位。(美聯社)

有的國家的兩制本來就為自決做準備,從一開始就規定當地人民有權在以後選擇自己的道路。雖然不少地區都自決走向獨立,但自決不必然導致獨立。比如美國領地波多黎各多次投票決定前途,屢次要求正式成為美國一州。最近法國的新喀里多尼亞也進行獨立公投,結果依然選擇留在法國。

各國兩制允許自決公投

有的國家兩制的出發點不是為了自決,但依然寬容地允許自決公投,承認公投結果。最著名的例子就是一四年英國的蘇格蘭獨立公投。其實根據權力下放的《一九九八年蘇格蘭法》(Scotland Act 1998),並無規定蘇格蘭可以公投獨立;英國還是選擇用文明的方式,允許蘇格蘭公投,並表示即便結果要求獨立,也會尊重蘇格蘭人民的意願。

有的國家沒有這麼寬容,但同樣守信用。比如一七年,西班牙的加泰隆尼亞(Catalonia)自行進行獨立公投,西班牙中央政府根據憲法予以否決,並臨時接管了加泰隆尼亞政府。但風波一過,西班牙依然維持原先給加泰隆尼亞的待遇,一切照舊,並沒有因為「加獨」改變政策,加以秋後算賬。

以香港的一國兩制為例子,中國政府的長期目標並非讓香港永遠保持原先的自治地位。從一開始,中國就把香港一國兩制規定為「五十年不變」。五十年後變還是不變,在當時並沒有明確說出(雖然鄧小平曾說過「五十年後更沒有變的道理」)。

惟目前可見,過了大約二十年,香港已經變得愈來愈與港英時期不一樣了。

親掌香港後,習近平縮緊治港政策

五十年後實行一國一制,已經成為很多中國對港專家的思考出發點。正如曾經在香港調研的北大法學院教授強世功的專著《中國香港》標題所說明的,香港不能永遠是香港,而要成為「中國香港」。

中國在香港也遠談不上英國式的寬容。中國是一個有「大一統」傳統的國家,雖然在歷史上的大一統實際指漢人地區的大一統,但經過自十九世紀末開始的民族主義宣傳以來,大一統在政府話語中已擴展為包括整個(現在)中國的一統,分裂祖國是無法容忍的大罪。這樣的中國絕對不會允許英國式的公投「蘇獨」。

同樣反對獨立,中國甚至不會像西班牙一樣「守信用」。自從香港出現港獨之後,中國對香港政策之日益收緊不必多言。值得指出的是,之所以在守信用上打上引號,是因為在中國看來,對香港政策的收緊不是不守信用,而是香港回歸初期太過放鬆,現在只是不忘初心地撥亂反正而已。

需要指出的是,中國對香港政策的轉折點出現在○八年,也就是習近平成為政治局常委、國家副主席,以及親掌香港事務之際。習近平積極推動香港的改變:包括在政治上,推動駐港機構中聯辦在香港培養「第二支治港隊伍」,即能完全聽命中聯辦,積極推行中央政策的在地親兵;在經濟上,推動大灣區,強調香港要「融入祖國發展的一體」,不能游離祖國之外;在文化上,推動人心回歸,想方設法地推行國民教育、中史教育、普通話、簡體字等。

現在的香港就是台灣的模板

事實上,上述中共治港的思維完全體現在習五條中──政治上要台灣各路人馬拜山頭,經濟上要「深化兩岸融合發展」,文化上要「以正確的歷史觀、民族觀、國家觀化育後人」。

如果換一個主事者,中國對香港政策是否會不一樣?這難以準確猜測。但由於現在制定對台政策的就是習近平本人,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台灣的意義不大。台灣必須面對的,就是習近平式的一國兩制。因此幾乎可以肯定,現在的香港就是台灣的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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