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國有七十萬人無家可歸，其中約四千人住在加州奧克蘭（Oakland）街頭。萊夫‧哈斯（Leif Hass）醫師奉獻出大半時間來照顧這些人的健康問題──精神疾病、糖尿病、高血壓、潰爛傷口、營養不良、毒癮，還有源於無家可歸而被迫面對的寒冷夜晚、堅硬路面所帶來的腦部退化。
許多衛生專業人員都因為這項工作感到疲憊不堪。藉由他所照料對象的道德之美，哈斯得以保持堅毅不拔，信守希波克拉底誓言，以減少傷害為己任。這是他寄給我的一段敬畏的故事，他稱之為「光之雷伊」（A Ray of Light），講述一位先天罹患腦性麻痺，並因一次手術喪失雙手功能的病人。底下對話讓哈斯感動、湧現敬畏之情。
「嘿！雷伊，近來好嗎？」
他回答：「我每天醒來都在想，該怎麼做才能讓人們快樂。」
雞皮疙瘩爬滿我的雙臂……
「哇嗚，雷伊，你真了不起，我的朋友。現在跟我講，你為什麼來到醫院？」
雷伊向我講述相關細節，說明有時隨著腦性麻痺連帶出現的講話略顯勉強和含糊不清。我的心思開始運作，試圖診斷這個神祕的快樂案例。
我們又聊了十分鐘，談到了上帝、愛和相互關照。
最後我說，「抱歉了雷伊，我得走了……」
離開房間時，我感到精神煥發，卻也奇怪地感到謙卑。
和道德之美接觸會讓我們措手不及，如萊夫的敬畏故事中所述──這類接觸具有小說或電影中的感悟或難忘場景的力量。就心靈感悟所做哲學分析，以及小說家對於個人感悟的描寫，發現了那種體驗充滿了光明、明晰、真實的感受，並敏銳體認了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事物。萊夫的故事便據此命名為「光之雷伊」，並依循敬畏的特定模式開展。雷伊克服腦性麻痺讓萊夫產生出浩大、神祕的感受。雷伊的慷慨，讓萊夫心中默認之自我的醫師──患者關係檢核表，轉變為對雷伊善舉的賞識。萊夫想知道為什麼雷伊那麼快樂。他的身體起滿雞皮疙瘩，這是雷伊的善舉誘發的，從而以身體變化來提醒他隸屬某種比自己更宏大事物的一部分。他感到「精神煥發」以及謙卑。
實證研究描繪出了見證他人勇氣、善良、力量和克服困境能產生何等力量。在這類文獻的一項典型研究中，人們首先觀看一段短片，內容是啟迪思維的舉動，好比德蕾莎修女（Mother Teresa）或戴斯蒙‧屠圖（Desmond Tutu）的表現，或者激勵人心的教師。有時參與者只被要求回憶一次遇見日常道德之美的親身經歷。這些遭遇讓民眾感到更為鼓舞、樂觀。他們覺得更融入他們的社群──愈加擴大的關懷圈。他們對他們的人類同胞的信心，以及對人類前景的希望都提增了。他們聽到一種聲音，呼籲著要成為更好的人，然後他們經常模仿他人具有勇敢、善良、力量，以及克服困境性質的舉動。有時他們與其他人分享道德之美的故事，好比有個挪威人讀了那則葉門勇敢女孩的新聞報導，便與他人分享。整體而言，見識了道德之美的舉止，會激使我們更樂於分享並伸出援手。
在本課題一項引人矚目的相關研究中，參與者觀看三段影片當中的一段。第一段短片節錄自電視節目《六十分鐘》（60 Minutes），描述艾米‧比爾（Amy Biehl）的遭遇。比爾是個美國白人大學生，在南非遭一批黑人年輕人謀害。她的父母在悲痛中創辦了艾米‧比爾基金會（Amy Biehl Foundation，如今改稱為艾米基金會），為旨在幫助南非貧困黑人改善生活的青年計畫提供資金。另有些參與者則觀看一段關於喬爾‧桑納伯格（Joel Sonnenberg）的報導。二十二個月大時，桑納伯格搭乘的自家車遭一輛卡車撞上，他受了嚴重燒傷。卡車駕駛是雷金納德‧朵爾特（Reginald Dort），當時他是想撞一個他認識的女子。喬爾必須接受四十五次手術才能活命。事故多年之後，在朵爾特的宣判庭上，喬爾排最後一個發言：
這是我為你的祈禱──願你知道恩典是無限的。我們不會為仇恨浪費我們的生命，因為仇恨只會帶來痛苦。我們將以愛來環繞我們的生命。
觀看了其中一段影片或對照組影片之後，參與者──美國白人大學生──可以向黑人學院聯合基金（United Negro College Fund）捐款。這裡有個意外轉折，這群白人學生經測量有些表現出高程度的「社會支配傾向」（social dominance orientation, SDO），預測會對黑人表現高度歧視的態度。然而，聽了艾米‧比爾和喬爾‧桑納伯格的故事，讓參與者捐出更多錢給黑人學院聯合基金，其中也包括具有強烈社會支配傾向態度的白人參與者。遇見人性良善天使所帶來的敬畏感，能抵銷有毒的部落主義傾向。
目睹其他人表現出勇氣、善良、力量和克服困境的舉止，所活化的腦區有別於肉體之美所活化的腦區，主要就是腦中負責將我們的情緒轉化為道德行為的皮質區。這些相遇促成釋出催產素，並活化迷走神經。我們經常感動流淚和起雞皮疙瘩，這是我們身體發出的信號，表明我們隸屬於一個懂得珍視團結因子的社群。被他人的奇妙舉止所感動時，我們體內的靈魂就會被喚醒，往往很快就會表現出崇敬的行為。
＊作者為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心理學教授、至善科學中心教員主任，譯者蔡承志為國立政治大學心理學碩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