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價值─「獅子與狼」之喻:《再飄零》選摘(2)

2023-11-03 05:10

? 人氣

獅子與狼之比喻。(示意圖,取自IMDb)

獅子與狼之比喻。(示意圖,取自IMDb)

《再飄零:離散時代與社會撕裂的哲學思考》為兩位作者的對談錄,內容橫跨古今中外,立足本土,讓讀者身處瑣碎、繁複的世事,還能追尋更澄明的心靈。

陶國璋(以下為陶):我想進一步回應一下,關於我們現在參與上街遊行等行動的意義。實際上,民主政制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制度叫作監察制度。這個制度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因為它能夠防止少數人因個人意志的不當行為而導致無法挽回的惡果,尤其是當他們擁有軍事權力時。這些惡行包括對人民的殘害、將人們投入監獄,甚至是浪費經濟資源等。因此,在我們參與的這次上街遊行中,時事評論員文昭提出了一個我非常欣賞的觀點。21他說香港人在這裡獲得了一種罷免權。儘管這不是在體制內或是在中央政府範疇內的罷免權或制衡,但我們每個人都有信心。當出現極端不合理的情況時,我們會走上街頭。這引出了一個著名的民主政治故事,稱為「獅子與狼」。我想邀請趙博士來分享一下這個故事。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趙善軒(以下為趙):你講講吧,你講得比我精彩。

陶:我未必的。故事是關於天神對一群羊說話的情境。天神對羊群說:「你們需要一個統治者。現在有兩個選擇。這裡有一隻獅子,你們可以在兩頭獅子中任選一頭,還可以隨時更換。另外,你們也可以選擇一群狼,狼的數量只有五、六十隻,但牠們的食量較小。一旦你們做出選擇後就不能再更改。」羊群聽了之後開始思考。有些羊認為選擇狼群比較好,因為牠們的食量較小。儘管情況仍然困難,但相對穩定。然而,還有一些羊則主張選擇獅子,儘管獅子可能具有兇猛性,但至少可以隨時更換。結果,羊群在這個選擇上產生了分歧。獅子來了之後就大開殺戒,吃了新鮮的羊等等,甚至要很好的小羊牠才吃。大家都不勝其煩了,於是向天神投訴。天神就召了獅子回去,派了另一隻獅子下來,但另一隻獅子來到後又大開殺戒。如此經過了很多輪這樣的屠殺之後,獅子開始發覺有一個危機點。如果你不斷無止境地大開殺戒的話,他們就可以否決你回去,送你回天庭。天庭上沒有羊吃,牠會很餓。

這個寓意的大概想法就是跟著狼群的那批人是永遠受著剝削,只能夠不斷地臣服著。但是另一批選擇獅子的會逐漸得到一個妥協方案。情況有如資本家不過分剝削我們的話,我們會讓你賺錢,但當你太過分的時候,我們就把你趕回天庭。這個故事想表達的意思就是民主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它的罷免權、監察權。

趙:這也是孟子所講的「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穀與魚鱉不可勝食,林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民主政制的政治家要考慮連任及其政黨是否能夠繼續營運。這些政治家經常做壞事,但是他不會把所有的魚都拿來吃。反之專制的極權統治者,譬如卡達菲、穆巴拉克,或者即使是開明的專制政權如中國共產黨、新加坡政府等在制度上是可以拿走你的一切。至於其開明與否純粹是一念之差。中國歷史的皇朝盛世不過兩、三代,原因是你無法保證他的下一代仍然是開明的。有些君主年輕的時候是開明的,晚年也可能會變成昏庸無道,比如乾隆、唐太宗、唐玄宗、漢武帝等,莫不如此。所以人類經過幾千年的教訓後,我們得出民主政制是成本最低的。你只要稍微有明辨是非之心,也很容易得出這個結論。

陶:所以我們希望大家能夠有一種共同的理解。因為這一次我們整個香港都受到了一個議題衝擊的時候,有一個說法也挺對的,就是林鄭是一個「代罪羔羊」。你們可以看看警察似乎沒有人喊過口號支持林鄭,建制派跟她割席,青年人把她看作反面對象,而建制中的「深藍」都覺得這一次林鄭做錯了。26所以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歷史機緣,就是說大家不約而同聚焦在一個人物上面,而反射出來的是原來我們還是有一些共同的價值信念。這個信念在沒有進一步的撕裂下,其實是一個民主的基石,能夠取得一個罷免、監察的作用,中央也不至於為所欲為。大家在這一次運動中應該要堅持。

有一個說法我想補充一下,那就是年輕人還未進入一個成人世界。成人世界的定義就是要經濟獨立,經濟獨立後才會有自己個人的選擇。現在上街的年輕人當然大部分都是還未就業的,即使已經就業了薪金也未必很高。於是他們對建制或者社會總是有一種不滿。另外,他們還未到達所謂足夠支撐自己獨立的時候,他們的責任感是沒有那麼強的,故他們的衝擊源自氣盛。毛澤東有一句話說得挺好的,就是「年輕人是八、九點鐘的太陽」,27剛剛升起時不像中午的太陽那麼暴烈。但是升起時他有理想、朝氣,但開始會走向人生的拋物線,未來慢慢進入成人世界。他也可能會為名利或其他東西而磨滅了初心。所以其實在一個社會中年長之人要珍惜年輕人那種上進心,甚至是要求公義的心。當然這並不是要支持他們犯法,而是應該了解他們這次推動社會的運動。

趙:這種現象並不只出現在年輕人之中。以我四歲的女兒為例,她的道德標準甚至超越了我們許多成年人。她嚴格遵守交通規則,不會隨意穿越馬路,而且當她說謊時,她會有羞愧感。我認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成年人常常會因為與個人利益的關聯而淡忘最基本的道德責任和初衷。相對於我們,學生或青年人在歷史上經常是許多重大社會運動的發起者,因為他們相對不受經濟誘因的影響,能夠堅持原則。因此,我認為這種現象並不只與年輕人的衝動有關。

陶:你的觀點很有道理。這讓我想起唐君毅先生的一段話,他曾說,當一個人進入成年世界後,他會尋求穩固的社會地位和足夠的財富來保證自己的獨立性。他在追求這些目標的過程中,學會了利用語言的力量來說服他人,甚至不惜逢迎拍馬,以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長期處於這樣的環境中,他可能會逐漸忘記對生命的初步探索,對真理、善與美的追求,甚至為了追求利益而背叛自己的初衷。唐先生將這種人生轉變比作拋物線,人到達生活的高點後,往往開始走下坡路。因此,我們作為成年人,需要時刻警惕自己,並學會從這些事例中吸取教訓。

趙:我最後補充一點。我想借用老師饒宗頤教授的理論來對「文化中國」和「政權中國」做進一步的討論。饒教授在其著作《中國史學上之正統論》中,提出了評價一個政權是否正統的兩個主要因素。首先,一個政權的建立,是否源於民心所向,並藉此取得治理權力,還是通過篡奪權力而建立起來的。在現代中國,這種評價方式可能較難套用。其次,他探討了該政權是否傳承了中國文化,還是選擇了反對中國文化。歷史上有些政權,如元朝或清朝前期,曾選擇反對中國文化。饒教授認為這種以武力獲得權力、反對中國文化的政權,不是正統,而是「霸統」。西方學界將其類似於古希臘的僭主政治。

饒教授又對於歐陽修的「正者,正天下之正,統者,統天下之統」的觀點持批評態度。他認為歐陽修過於實際主義,將得天下視為正統的唯一標準,卻忽略了手段的重要性。

所以,當我們評價現今聲稱愛國的人時,我們必須問清楚:他們所愛的國家是甚麼?是否真的愛中國?如果他們真的愛中國,那他們所支持的政權是否接納並傳承中國文化,還是一個西方紅鬚綠眼的馬克思呢?

《再飄零:離散時代與社會撕裂的哲學思考》書封。(圖/一八四一出版提供)
《再飄零:離散時代與社會撕裂的哲學思考》書封。(圖/一八四一出版提供)

*作者陶國璋,新亞研究所榮譽教授、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客座助理教授。趙善軒,曾任深圳大學饒宗頤文化研究院副教授、北京理工大學珠海學院、美國布萊恩特大學合聘副教授、新亞研究所博士後研究人員、中央研究院近史所訪問學者,現為國立中山大學兼任研究員,旅居英倫。本文選自兩人合著之《再飄零:離散時代與社會撕裂的哲學思考》(一八四一出版)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