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開始搜羅各家醫院的實際病例數字,了解到302醫院已經收了40例,死亡2例;309收治60例,死亡7例;301收治46例確診及疑似病人。
4月4日晚,他給中央電視台和鳳凰衛視發去電子郵件,但都石沉大海。但在四天後,美國《時代周刊》和《華爾街日報》記者聽聞此事後採訪了他。報導付梓後,如一聲驚雷炸開。
潮水般的媒體電話湧入蔣彥永家,SARS疫情的潘多拉盒子被打開,成為各大報紙和通訊社的頭條,世界衛生組織的檢查人員也延長了北京之行。
中國當局終於醒悟行動起來:4月20日,中央政府召開記者會,承認疫情統計「存在較大疏漏」,宣佈北京實際病例增至339例,該數字是五天前官方報告數字的近十倍。時任北京市市長孟學農和衛生部部長張文康隨即被免職。
十年後,當蔣彥永被媒體問及是否有考慮過接受採訪的後果時,他回答道:「在個人得失和人民的生命安危之間,我毫不猶豫選擇後者。而且當時我有一個判斷,我講的是真話,我相信國家政府會公正對待我。」
實際上,在接受外媒採訪後不久,301醫院領導就找蔣彥永談話。他回憶道,在看似客氣的談話中,領導肯定了他的動機和出發點,但蔣彥永作為軍人違背了軍隊紀律,要求今後不能再和國外媒體接觸。
後來對於媒體的採訪,如果是外國媒體,蔣彥永都一一拒絕了;收到國內媒體的邀請,他就請記者們先去醫院得到批准再來,但也沒有一家獲得批准。
六四之結
蔣彥永的警告挽救了中國千千萬萬的生命,疫情未進一步擴散蔓延,引發更大的危機。憑借積累的讚譽和勇氣,蔣彥永有了一個更大膽的決定:他想用一己之力推動六四平反,就像他在SARS中發揮的作用一樣,他希望讓當局正視自己的錯誤。
1989年「六四事件」是中國最敏感的政治議題。當時,中國政府動用軍隊,鎮壓北京天安門廣場呼籲民主、要求政治改革的抗議者。當局封鎖了有關該事件的大部分信息,並用「政治風波」和「反革命暴亂」形容該事件。
在SARS事件一年後的2004年3月,「六四事件」15週年前夕,蔣彥永給中國全國人大、政協和中共領導人寫信,要求把1989年學生運動正名為"愛國運動"。
「六四」事件發生時,蔣彥永是解放軍301醫院的外科主任,他在信中透露,在急診室和街上見到數名被子彈打死打傷的青年。
有幾名死者讓他終身難忘。其中,一個二十多歲的男青年跑到五棵松十字路口時遭到槍彈掃射,躺倒在路旁血泊中,女友將他送到急症室後,蔣彥永發現其心臟已經停止跳動。男青年的母親跪倒在蔣彥永面前,雙手拉著他的腿,求他救救兒子。
「我當時也淚流滿面,無言以答。我蹲在這位傷透了心的母親的身旁,如實地告訴她,他的心臟已被打碎,已無可能救活。」蔣彥永在信中寫道。
他表示,醫生們發現傷員體內有大量碎彈片,和一般的子彈不同,它擊中人體後撕碎了內臟。
「我認為六四鎮壓是絕對錯的。我總希望這個錯誤由我們黨自己下決心來糾正。」蔣彥永寫道,他希望領導人能夠重新評價六四,抽空和他談談。
但這封信發出後不久,他和夫人就被當局扣押。後來,他被迫接受長時間的審訊和調查,並被禁止離境,定期還會受到監視、騷擾和軟禁。
2019年4月「六四事件」30週年紀念日前夕,蔣彥永再次上書中國領導人習近平,要求重新評價「六四」。他被當局強制送到以前的工作單位北京301醫院,在紀念日後才被允許回家居住,但持續處於軟禁狀態。
儘管蔣彥永從未獲得政府的肯定,但他曾獲得多項民間榮譽,以表彰他對真理孜孜不倦的追求。
2004年,他獲得了拉蒙·麥格塞塞獎(Ramon Magsaysay Award)。頒獎詞寫道:「他打破了中國沉默的習慣,將SARS的真相公之於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