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法師近日圓寂，他除了是高雄佛光山的開山宗長外，亦是台灣佛教界重要的弘法出家人，但其坐塔荼毘後所得的舍利子引起各界討論。
從舍利本身的定義來看，「舍利」在梵文是指屍骨，「舍利子」則是遺骨燃燒後所產生的結晶物。佛教自從釋迦牟尼佛入滅後，便有八王分舍利之事，即當時八國國王爭奪佛陀舍利，最終將其均分八份各自帶回供養的故事。
所謂八王爭搶舍利，足見八王執著於外相而非佛法本身，錯把佛舍利當成了有神通的神物，甚為可惜。對於舍利，較為客觀的看法可以參考聖嚴法師：「舍利本身，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一樁事。」因為舍利是有形的，有形的事物總有毀滅的一天，但佛陀的教法，是無形的觀念，也是學習的重點，只崇拜有形的生身舍利，總不比法身舍利來得重要，因此聖嚴法師對於舍利採取一種「恭敬而不否定」的態度。
伴隨著舍利子的爭議，許多人也提到肉身菩薩一事。中國肉身菩薩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禪宗史中重要的六祖惠能，其真身現在依舊供奉在廣東省南華寺中。筆者也曾經到北台灣著名的佛寺中觀看肉身菩薩，包括汐止的慈航法師與新店的清嚴法師等，金身的肉身菩薩看來確實莊嚴，能引起人對於佛法的思考。
然而我們可以繼續從聖嚴法師對於肉身不壞的觀點得到啟發，他說：「肉身不壞不一定是菩薩。」生前所做的善事，所結的善緣才是造就一個人成為菩薩的條件，因此不是因為肉身不壞才成為菩薩。但若從推廣一種宗教的觀點來看，不管是肉身菩薩或舍利子，在民間皆能起到接觸大眾的作用，使之成為進入佛法的契機，因此聖嚴法師也並不否定肉身菩薩作為度化眾生的一種方式。
從舍利子、肉身菩薩，我們進而可以思考佛像對於人的意義，佛像在寺院中或在坊間的廟宇中，作為接觸群眾的傳法工具是有其作用，但若只將其作為崇拜的對象，對佛理、佛法沒有進一步的認識，則佛像便僅起到最低層次的作用。倘若將佛像作為一種觀想工具，進而使自己平時學習、生活中更歡喜，在修行之中離苦得樂，喚醒心中的佛性，這尊佛像便完成了任務，即使面前沒有實體的佛像也沒有任何影響。若家中供有佛像，平時卻行為不檢，佛像也無法行使任何保佑的功能。
佛教中有所謂八萬四千法門，達到解脫煩惱的境界，《華嚴經》說：「我當以種種法門，隨其所應而度脫之。」因為每個人的根器不同，所適合的方法各不相同，因此哪個方法能使人開悟，佛便採取那個方法，一切都是為了眾生所設施的方便。從許多例子中便可得知，有的人如六祖惠能，僅聽一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便得開悟，有的需要的是專注的掃塵除垢例如周利槃特，每個人都有自己適合的方式，因材施教是其重點。
由此可知，佛教講：「歸元無二路。方便有多門。」條條大路通羅馬，佛應機說法來度眾生，目的都是一樣的，採取的方式則有所不同。星雲法師人間佛教的理念下有各式弘法的方式，包括成立佛陀紀念館、音樂、體育、教育等都引起廣大迴響，至今仍影響台灣甚巨，然而其最終目標卻不曾改變。當初迎佛指骨來台，也是將其作為使民眾升起敬佛之心的象徵，並最終達到「自覺反省、淨化人心」之作用。
不過迎佛骨時，的確遭受到許多抨擊，例如佛骨的真實性、黨政要員的介入，以及諸多民眾的瞻仰等，眾多評論確實有理有據。信仰與迷信之間的微妙界線，其實相當主觀，在一個宗教自由的社會中尤其明顯，在諸多的討論中，不免令人想起唐朝韓愈所寫的〈論佛骨表〉，鏗鏘字句依舊值得現代人反思。當時唐憲宗迎佛骨入京，韓愈時任刑部侍郎，本身激進的反佛思想，促使他寫了這篇諫迎佛骨表，可惜最終獲得「夕貶潮州路八千」的下場。
韓愈先以正面立論，說明上古帝王時期各個長壽且國泰民安，當時中原並無佛教，此外佛本夷狄之人等反面論證，也說明其中原至尊的思想，可見反佛相當激烈。然而當時長安百姓捨身事佛，「焚頂燒指、解衣散錢」，的確已趨近於宗教狂熱，其迷信的危害性甚為嚴重，因此韓愈才不顧一切上書直諫，忠心可見一斑。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對照如今社會的情況，仍然頗有裨益。
星雲法師所說：「我沒有舍利子。」其意義乃是為了破除外相，在星雲法師人間佛教的理念之下，能夠將所傳的佛法應用於生活中，才是重點，因此星雲法師所著之書、所講之法才是重要的「法身舍利」，生身舍利宜作為觀想之用，過度癡迷於有形之物，無法了解佛法真意。金剛經提到：「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也說明了外相皆是虛妄不真實，離相方為佛法真諦。
從佛教的歷史觀來看，佛滅後第一、二個五百年獲得解脫者最多，稱為正法時期，第三、四個五百年建塔廟者多而聽法者少，稱為像法時期，第五個五百年，也就是現在，鬥諍者最多，稱之為末法時代。因此佛法的發展可說是一個層次漸下的歷程，不過這對人性而言確實是精準的預言，學法辛苦，建塔則輕鬆。達摩祖師見梁武帝時便有此對話，梁武帝問造寺寫經有何功德，達摩祖師只回答並無功德，因為真功德本性空寂，與有形之物相去甚遠，此話意味深長值得吾人細細品味。
總而言之，不管是抱著舍利子不放，或對肉身菩薩、莊嚴佛像等祈求神通力的庇佑，倒不如多讀佛經，積德行善，才是圓滿的解脫法門，佛法的精神才得以發揮長久的效用。星雲法師在文集中所引用的偈語提到：「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就在汝心頭。」修心才是升起佛心自性的要務，一切外相作為金剛經中所說的筏，何必執著於此呢？一休和尚在寒冷的冬夜，將木造佛像燃燒取暖，可說是對一切有形之物最深刻的詮釋，吾輩心中的佛遠勝於有形的佛！
＊作者為自由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