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們啊,山裡的每棵樹都摸過:《種回小林村的記憶》選摘(2)

2018-08-06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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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八八風災後就不再狩獵捕魚, 徐吉綠阿伯仍希望有方式,能將祖先的工藝智慧傳承給下一代。

逃出八八風災後就不再狩獵捕魚, 徐吉綠阿伯仍希望有方式,能將祖先的工藝智慧傳承給下一代。

2009 年八八風災帶走小林村近 5 百人的生命,更帶走這曾是大武壠族最大部落的許多寶貴文化記憶 — 現居高雄日光小林的徐吉綠,便是小林村僅存碩果的大武壠族工藝師與老獵人之一。

走進吉綠阿伯家的走廊時,會看見牆上掛滿了笴、簍等用竹材或藤編織而成的大武壠族傳統器物,還有做成鏤空球狀,做燈罩很適合的竹編球,是他在別處看到,用眼睛研究一番,就可以自己做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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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的東西、生活的東西、打獵的東西,都會做。笴是我十幾歲的時候就做過,自己剖竹篾、自己做自己看。跟著我爸爸哥哥去溪邊放,八、九月颱風過後都會去放,白露的時候,噢,魚都會『拚過窟』!」

想起那時楠梓仙溪魚獲的盛況,吉綠阿伯也興奮起來,「那時候連鰻魚都有!還有最大隻五、六斤最好吃的 siaben(高山鯝魚)、苦沙(kho̍o-sua-a)身上有青黃條紋、石賓仔(tsio̍h-ping-a)的蛋不能吃會拉肚子、苦花、樹林魚(tshiū-nâ-a)、pogam、彈塗魚 tsio̍h-ta-a)⋯⋯,這個魚你實在是懂不完!」

抓魚的笴分成笴頭、笴尾兩部分,和石頭一起排成的笴頭不能拿起來,把笴尾裡的魚獲取出放進魚簍,再把笴尾放回溪裡就可以繼續捕魚了。「有的時候魚會被人偷拿,像是隔壁或是比較遠的走過去就拿一下。其實都知道是誰。」不過當我們繼續追問小偷是誰,吉綠阿伯趕緊笑著搖起手:「大家都會去拿啦,都會好奇別人抓到了哪些魚,有時候人家偷拿我們也是笑笑的,沒關係啦。他們也不會全部拿走,拿個一兩尾比較小尾的。」

這種大器的性格,也反映在笴的製作,不做密,留下縫隙讓比較小的魚游走,只留下大的魚。而放笴也有倫理、有規矩,「河很大,一人放一邊的話,要平均一點,不能一個比較靠近上游,會擋住(別人河道的)水流。同一個家族會在同一個地方放笴,如果和長輩一起的話,一定要擺在長輩的下游。

徐吉綠阿伯十幾歲就開始跟著男性長輩走入山川,自己學習剖竹篾、做魚笱,是小林村少數仍精熟各項傳統工藝的大武壠族人。
徐吉綠阿伯十幾歲就開始跟著男性長輩走入山川,自己學習剖竹篾、做魚笱,是小林村少數仍精熟各項傳統工藝的大武壠族人。

吉綠阿伯國小就開始放笴,當時村裡能做笴的就只剩十幾戶,他吸收了許多耆老傳授的經驗,對於笴的知識,他得意地說,「我是博士啦!」

現在的笴越做越美越細緻,漸漸變成生活中的工藝品,「以前楠梓仙溪的魚很多很多,笴隨便放都有;四十年前我三十幾歲的時候就漸漸沒有魚了,有魚的時候做比較粗,沒魚的時候就做比較細、比較美」。但問及為什麼漁獲減少,他略帶埋怨起來:「都是有人拿 Kali(化學藥劑)這樣毒。毒魚這樣就不好了,魚不管大小通通都會死。自從 Kali 出現以來就沒什麼魚了。」

「以前我會和爸爸、哥哥去山上挖鱸鰻最怕的鱸藤,放在石頭上用石頭捶,捶得碎碎的,推進水裡攪拌。一次都要兩三個人一起捶,堆成一堆一堆再互相問『你捶好了沒?』『捶好了』『預備』一起把鱸藤推進水裡攪拌。等個五到十分鐘,魚就會暈暈的浮到水面上翻滾,我們就會開始撈。」

如果用 Kali,魚無論大小尾都會死,但如果是用鱸藤,等清水流過稀釋毒性,魚又會活轉過來,「我們不想一次抓完,要留著明年再抓。」吉綠阿伯認真地解釋。

隨著楠梓仙溪漁獲愈來愈少,魚笱除了在大武壠族文化中的特殊信仰地位,也漸漸僅剩工藝價值。
隨著楠梓仙溪漁獲愈來愈少,魚笱除了在大武壠族文化中的特殊信仰地位,也漸漸僅剩工藝價值。

除了楠梓仙溪的鮮味,深山裡的野味也不容錯過。大武壠族人在溪裡放笴,在山裡則是「放吊」(放陷阱)。「國小畢業之後會跟爸爸去山上,跟我說怎麼放。這不能黑白放喔,要看這條路有開沒開。有開就是動物走了兩趟三趟再放。山豬山羊,走出來的路都不一樣。」

笱頭固定在河床,方便族人只需拆卸魚笱(笱尾)就可帶走漁獲。
笱頭固定在河床,方便族人只需拆卸魚笱(笱尾)就可帶走漁獲。

吉綠阿伯說以前抓到最多的是山豬,生性兇猛,吊到的時候要遠遠地被牠看見,等牠劇烈掙扎兩、三次「吊」還是穩穩的,才可以靠近刺死牠再扛回家。如果不小心綁「吊」的樹木被牠扯斷,要趕緊爬上樹,或躲進樹叢,不要與牠正面對決。放吊之後一個禮拜要巡一次,天氣比較熱的話四、五天就要巡,防止捕獲的獵物腐爛。「我們還有分吊的大小,山豬用山豬的,山羌用山羌的,山羌的比較小,不過如果把陷阱布置得很舒適,或者因為腳藤纏住,還是會中。」

放吊和放笴一樣,都是有規矩的。「要去放吊的時候都要準備一些金紙、三牲酒禮、香,在放吊的地方,用石頭疊一個『土地公』。巡視的時候要在放吊的地方用筷子黏一些便當裡的飯粒,甩一甩,讓四周的好兄弟吃。在山上都要這樣,要有這個誠意、心意。」

「咱平埔仔還有一個禁忌,出門的時候聽到小烏鴉『歐啊!歐啊!』這樣叫,就不要出門。」

捉到獵物之後,要用網袋背下山。以前吉綠伯伯的爸爸,會用手把 hahu(苧麻)搓成一條一條線,再織成網袋。「以前網袋的是我爸做的,我跟我哥都沒學到,我爸都不會鼓勵小孩來學,希望我們讀書。以前我都是自己偷學偷看,沒有跟他說他就不會主動教我,不會說要傳承,特別叫我們學。網袋只有看過他鉤,這種東西光看是不會的,一定要人家教。」

平地人眼裡的尋常山林,在獵人眼裡都是動物走過的痕跡。
平地人眼裡的尋常山林,在獵人眼裡都是動物走過的痕跡。

雖然現在部落裡也有傳統技藝傳承的課程,但吉綠伯伯對於沒有親自從父親手裡傳承織網袋的手藝,仍難掩失落。因此他對技藝傳承很是重視,煩惱這些技藝恐怕漸漸消失,所以只要有人肯學,不管是不是大武壠族人,他都願意教,只希望傳統又靈活的手藝能夠繼續延續生命。

「以前人都會說,哪一棵樹沒摸過,通通都摸過。」— 在我們眼裡都是青綠色的山,在他們眼中每個山巒、山溝都長得不同。

曾經每個星期都要上山打獵,把山林走得透徹的吉綠伯伯,在八八風災後就不再放吊、打獵了。問他是不是在逃出來的時候許了願,他只說:「觀音媽親口跟我說,如果有逃出來的話,就不要再做這件事了。」

*作者為日光小林社區發展協會。莫拉克事件發生後,一部份小林人從甲仙小林村遷居至杉林這塊新土地。本文選自《種回小林村的記憶:大武壠族民族植物暨部落傳承 400 年人文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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