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台北華山欣賞過一場很特別的家具展，細緻精美的家具是由王嘉納老師指導的玉東國中木工班孩子們所製作，也因此認識了「玉東卡本特」這個品牌。王嘉納本身也是來自於花蓮的清寒家庭，學生時期從花蓮北漂到台北，參加有「技能界奧林匹克」之稱、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舉行的第31屆國際技能競賽，獲得家具、木工雙金牌，本來大可以「木工」這項一技之長翻轉自己的命運，但是他卻決定返回家鄉花蓮玉東國中開設木工班指導孩子們，當時這個故事吸引我寫了篇報導；最近我發現這項家具展又要在華山舉行了，而在玉東國中奉獻二十多年的王老師居然主動辭去教職，開始做一件更大的事：要在花蓮建立木工產業鏈，培養在地人才，讓孩子們能留在家鄉。他說：「培育一個孩子就等於培育一個未來的家長，如果能多留下幾個孩子，他們的家庭就會因為這些孩子有穩定的工作和技能，而改變整個家庭的命運…」。這樣的心念讓我急切地想讓更多人知道他正在做的事，而王老師一接到我的邀訪，馬上回應要專程從花蓮北上！
一個天人交戰的決定
出身貧困家庭的王嘉納，自小就想賺更多錢，改變命運，當他從花蓮北漂就讀台北工專時，覺得台北真是個充滿機會的城市，後來考上師大公費生其實不是想當老師，而是想在台北找到更多資源；那時他和同學發現剛剛開放的柬埔寨似乎錢景無限，心想可以去那兒闖闖，反正自己窮，即使失敗了也沒什麼損失。畢業分發，他填了花蓮最偏遠地區，抱著「玩耍心態」想回家跟家人相處一段時間，反正很快就要出國打拼。
然而，回到家鄉認識了家鄉的孩子，做家訪時非常感慨，不是家徒四壁，就是連大人都沒有，跟他小時候的家境相似，孩子們的學習動機普遍很差，常在教室或家裡發呆、睡覺，久了會喪志，視野也很窄，更沒有機會看見自己的不足，「這樣的孩子怎麼會想要努力學習？當他在學校發生問題，帶回家中阿公阿嬤也無法解決，最終積重難返，可能就會選擇放棄，特別是孩子們的同質性高，他們不會覺得放棄學業是多危險的事，等到步入社會發現年少不學習對於一生造成不可彌補的代價，通常都來不及了…。」
相較之下，他感到自己有多幸運，一路上遇見願意幫助、陪伴的老師。每當想到這裡，就讓他原先打定主意的出國計畫開始動搖，幾經天人交戰，他決定留下來陪伴。
整整十二年！籌足經費開設木工班
原住民孩子雙手非常靈巧，王嘉納想讓他們動手做，引出學習動機，一開始經費不足，先找了幾把狀況不是很好的雕刻刀，從木雕、小手工藝開始教起，「只要不放棄，人有很多事可以做，多花時間陪孩子，讓他們對學習有興趣，也可以避免孩子和不好的人交往」。想開木工班需要設備，王嘉納每年就寫計畫、找經費，目標是至少一年買一部設備，如果當年籌的錢多些，就買貴一點的，錢少，就買小一點的機器，至少每年一部，繼續帶孩子找方向學習，一段時間後，學生興趣來了，向他借雕刻刀回家繼續做，經常專心做到不出家門。
王嘉納常說「貧窮是最好的老師」，一棵倒下來的大樹，樹幹在琢磨之後，可以成為一張實用美觀的長凳，廢棄的酒瓶，也可以做成燈飾；王嘉納進一步要學生對手上的材料動感情，起初孩子無法理解，他就舉例：當爸媽買了手機或精品給你，如果同學向你借，你是不是捨不得？這就是動了感情。如果你對老師給你的材料也有感覺，你就會做出好的東西。
「年復一年，十二年，我從青年變壯年，終於把工廠設備建構起來了，其實也不是很足夠，但已經可以開班了」。王嘉納跟時任玉東國中校長說，想開技藝班，這正好符合教育部的「試探性教學」政策–讓未來想就讀高職的國中孩子，先利用一年進行相關學習，評估自己適不適合，這項政策讓王嘉納有更多資源，木工班也可以排入正常課程。
循循善誘 讓孩子英數也進步！
學習木工，竟然也讓孩子們對原本完全不通的數學和英文感興趣了！王嘉納是很懂學生的老師，他指出，數學是連續性的學習 小學的四則運算沒有學好，國中就完全聽不懂，他很能理解孩子們在課堂的煎熬，於是在家具製作中融入運算，在黑板上教如何算數學，運用三角去求家具的角度，孩子們為了解決製作家具的困境而學習。「他們從來沒有在考試或在學習上得到成就感，從來不覺得數學是有意思的，可是我把它融入教材，想做家具，必須有基本養成，要運算，才能求出家具的角度，孩子就會放下抗拒、去傾聽，過程中只要透過引導，就可以把需要的算式解出來，運用在家具的角度上，當他突破第一關，接下來想辦法運用更多部分讓他去算，效果非常好！」
英文的進步則是王嘉納始料未及的。那時他累積了一些資源，帶孩子去日本參訪，通關時海關人員一律講英文，讓孩子很恐懼，全轉過頭看著他，後來孩子主動跟他說，其實學校就有英文課我為何不讀？叔叔跟我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回台北後，在台北華山舉辦孩子的畢業展，王嘉納發現有個孩子有勇氣和外國人對話了很久，讓他很振奮，原來學生是用破英文和google翻譯；這些孩子也繼續跟日本朋友聯絡，開始懂得語言的重要性。
王嘉納認為，偏鄉孩子的學業表現遠不及於都會孩子絕非智商不夠高，而是他們從小就沒有人陪伴，「孩子相信我，願意跟我一起努力，就這樣慢慢把他們帶到去台北辦展覽；我一直不斷試著開拓孩子視野，讓他們看看社會的樣貌是什麼，如果自己停滯不學習會發生什麼事，讓他自己願意去充實自己，這樣學習才是最有效的。」
漂亮的家具讓孩子感受到家庭的溫暖
每年一次在台北展覽，「玉東卡本特」逐漸打出名號，王嘉納眼見很多孩子陶醉在把製作完成的家具佈置成家的模樣，他有時會問買主願不願意讓孩子到家裡共進一餐，「讓孩子看到溫暖的家，很多民眾都很願意，孩子回來後會築夢，種一棵希望的種子在心裡，未來他們的家也能像這樣幸福快樂！」王嘉納也安排孩子去客人家安裝，漂亮的家具讓孩子們感受到幸福美滿的家，對他們有非常大的影響。
「二十五年來，我發現有好多沒有雕琢的寶石，只是因為在這個環境與制度下，他們無法朝自己興趣去發展，很可惜！天生我材必有用，孩子有天分，會朝很多方向努力，如果教育單位能讓這些孩子更有效學習，學到他們更有興趣的事物，社會國家提供學習資源，相信這樣的投資未來一定遠大於當年投注於他們身上的…」。
二十五年後 邁向更遠大夢想
一次王嘉納和台東「孩子的書屋」創辦人陳爸–陳俊朗一同在台北受獎，才知道彼此很近，開始構思雙方怎麼合作，沒想到收容許多孩子的陳爸卻猝死，王嘉納震驚之餘，更感慨自己任教二十五年好像看了二十五年同樣的電影，只是由不同的人主演，如果不能改變孩子原生家庭的體質，這個家庭、社區和部落就會不斷創造低成就感和學習效率不佳的孩子，就算有十個陳爸也無法解決問題，如果能把孩子的原生家庭問題降到最低，真的沒辦法才到類似陳爸書屋這樣的機構，是不是能提早解決問題呢？
「我不會再有第二個二十五年，所以我決定，用人生下半段來建立一個產業，培育一個孩子就等於培育一個未來的家長，如果能多留下幾個孩子，這幾個家庭就會因為這些孩子有穩定的工作和技能，而改變整個家庭的命運。而若干年後，學校所面臨的學習問題就能減少，再幾年之後，可望解決了社會問題」。
王嘉納毅然從玉東國中辦理退休，成立「木想傢人才培育協會」，以位在193縣道的「193小松菸」為基地，由他自己擔任木工老師，另有四個正職學員和一個行政工作夥伴，在工廠擔任正職的孩子就可以學習怎麼教年紀更小的孩子；協會也與學校體系連結，讓學生可以在學校登記到工廠上課，從此他的木工課不只能教玉東國中的學生，更可以開放給花蓮全縣的孩子。「讓孩子離開日常上課的場域，換個地方學習，可以提高孩子的學習興趣；東部孩子的資源很少，我也把這個工廠做為全國及國際技能競賽的模擬賽場–移地訓練的場地，把花東孩子集中在這裡，互相切磋，我以自己的經驗提點他們，期待東部孩子有一天也能揚名海外，為國爭光！」
王嘉納的理想目前由支持他的民間基金會和民眾小額捐款，希望未來能擴大規模、走得更遠，幫助更多人。
11月12日起在台北華山園區舉辦的家具展，一如以往，將保留部分所得給社福團體，甚至也留些家具給青少年之家等單位，希望讓曾經迷途的孩子知道，製作家具的也是和他們年齡相仿的孩子，也能思考自己的未來。此外，還有一項「點燈」計畫與展覽一同舉行，王嘉納說，點燈計畫自2016年就開始進行，由孩子製作燈具募款，讓他們發現自己也可以幫助別人，今年的一千盞燈所募集的款項將捐給全台及離島共八十八所教養院。「疫情後，很多社福團體難以經營，我們在後山算平安，希望集合全台，甚至國外朋友的力量，給孩子溫暖。
孩子會感受到原來『施比受更有福』，把溫暖傳送到各個地方，他們是覺得充實的。這二十多年來，我覺得教他們如何拿分數，還不如教他們學會感恩和做人…」。
我望著這位被孩子們稱作「爸爸」的好老師，二十五年來始終火熱的一顆心，有說不出的感動，我們一起去看展支持吧！
【來自山谷的職人手藝｜木想傢手作家具暨國產材特展】
正式開展：11月12日-11月20日10:00-19:00
華山1914文創園區 中5B 鍋爐室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前台視、東森主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