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成為令人敬畏的沙皇，結果只是位爛沙皇：《野生的東歐（下）》選摘（5）

一位不願具名的東歐人部分總結了共產主義的七大奇蹟：

1.大家都有工作。

2.雖然大家都有工作，但沒有人工作。

3.雖然沒有人工作，但計畫已經百分之百完成。

4.雖然計畫已經百分之百完成，商店卻空無一物。

5.雖然商店空無一物，大家卻擁有一切。

6.雖然大家都擁有一切，大家卻都在偷竊。

7.雖然大家都在偷竊，但沒有人缺乏任何東西。

共產主義的七大奇蹟

共產主義確實能從生到死好好照顧一個人。你小時候從來都不需擔心父母是否會失業或失去房子，你保證能受到良好教育，犯罪率很低，因為到處都有警察，而且法律很嚴苛。家長不必擔心小孩會不會受傷，因為老大哥永遠都在監視。

青少年也不需要擔心，政府限制了他們的大學選擇，如果國家需要更多電子工程師，它就會鼓勵你去拿個工程學位。不用擔心就學貸款，因為國家會支付一切。畢業後也沒有找工作的壓力，政府會視需求安置你。他們會幫你找住宿，補助你的房租，你在夏天不見得每天都有熱水，但你的鄰居也沒有，所以你不會感覺到貧窮。你將會有一份簡單而穩定的工作，基本上不需要太努力，很少人會被開除，你也有足夠自由時間喝啤酒。

雖然出國是一件費神傷財的事，但你已經住在全世界最大的國家，能去的地方多得是。你沒有汽車，但大眾交通便宜又大碗。真正愛好冒險的人可以去東德、匈牙利或南斯拉夫享受異國風情。在工作了四十年後，政府會照顧你的退休生涯，你將擁有免費房屋、醫療、便宜的食物和伏特加。當你去世時(通常是在六十歲之前)，政府甚至會協助你的家人辦理殯葬事宜。

許多人都嚮往這種生活，共產主義直到今日仍有粉絲，而且不只侷限於老女人。當我在聖彼得堡跟二十六歲的阿提歐姆．潘特里夫(Artyom Panteleev)共居，他也說自己寧願住在白俄羅斯，「那邊生活比較好。」他當時正在跟一位白俄羅斯人交往，已經去過明斯克十五次，後來他看到女友在一場舞會跟另一個人調情，就跟她分手了。阿提歐姆不了解的是共產主義不可能永續經營，白俄羅斯的經濟能存在的唯一原因就是來自俄羅斯的大力支持，蘇聯的經濟也是個幻想世界。 

親民極權主義

普京的祖父擔任過列寧和史達林的廚師，也服侍過列寧的夫人。列寧曾說：「任何廚師都能治理這個國家。」如今一位廚師的孫子就在領導俄羅斯。西方媒體常把普京形容成一個比較溫和的史達林，這樣說也有部分屬實。史達林喜歡徹夜觀賞好萊塢西部片，並強迫同志一起看。影片沒有字幕，他也聽不懂英文，但它們傳達的訊息很有啟發性：殺掉任何你不喜歡的人，縱使你必須追殺到天涯海角。史達林曾派人到墨西哥暗殺他的政敵托洛斯基，而普京似乎也延續了這個傳統，許多挑戰過他的記者、商人和政客都曾被拷打、拘禁或暗殺。二○二○年的新聞自由指數將俄羅斯列在全球一百八十國中的第一百四十九名，東歐只有白俄羅斯分數更低。 （相關報導： 「直接與俄羅斯對話！」美國自由派民主黨眾議員敦促拜登改變烏克蘭戰略 ｜ 更多文章 ）

如同史達林，普京的政府也會扭曲歷史真相。俄羅斯國防部的網站曾宣稱二次大戰是波蘭引發的，因為他們挑釁了希特勒；俄羅斯的國家電視台也在同年指控波蘭跟納粹共謀對抗蘇聯。一位史學家因蒐集戰後德國人在勞改營消失的相關資料而遭到刑事調查。普京封閉了二次大戰的檔案，將任何質疑官方歷史版本的意圖定為非法行為。你若試圖將史達林與希特勒相提並論，就可能會招來牢獄之災。你也不能暗示蘇聯曾經侵占東歐

普京開啟了「親民極權主義」，他要求大型零售商與食品製造業者「自願」加入一個可以調高物價的協議，如果他們不自願加入，可能就會面臨嚴苛的查稅與罰款，甚至被迫歇業。政府有時也忽略私人財產權。普京沒有把自己的政治哲學稱為親民極權主義，但他確實有說：「俄羅斯需要強力的政府領導，但我並非鼓吹極權主義。」

俄羅斯的媒體被控管得很嚴，反對黨到處受到壓制，選舉流程也曖昧不明，根據蓋洛普二○二一年的報告，每五個俄羅斯人中只有一人對選舉誠信有信心。但儘管如此，俄羅斯人知道自己的生活品質在普京的強勢領導下遠優於一九九○年代的「民主」亂象，所以他們還是支持他，根據列瓦達中心的民調，普京的施政滿意度從未低於百分之五十九。

批評者會說俄羅斯的經濟和政治不夠自由，但根據皮尤研究中心二○一九年的報告，歐洲國家中只有俄羅斯有超過半數者不贊同多黨制和自由市場經濟。8此外，俄羅斯貪汙依然盛行。你若想完成一個計畫，就必須給予當地政府和設施回扣，市長通常都是都市發展計畫的主持人或受益人。許多企業都必須付一筆krysha(直譯為屋頂)給黑手黨作為「保護費」。根據二○二○年國際透明組織(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的貪汙指數，俄羅斯在全球一百九十八國中排第一百三十七名，遠低於其他歐洲國家。

我們經常會忘記民主制度最大的缺陷：尚未出生的嬰兒是不會投票的。我們宣稱很在乎自己的子孫，但我們並非以那種方式投票。如果二○三○年或二一三○年出生的人今天可以投票，被選上的政客就會大筆削減社會安全福利、醫療保險和軍備預算，以免為後代留下巨大的預算赤字。如此有遠見的政治家不僅能保護自然環境，也能透過增收碳稅、提高油價來改善環境，他們甚至可以向兒童徵稅，鼓勵節育，好讓二一二○年的人類擁有更多天然資源。有時候，一位開明懷柔的君主也可以做出比當今多數民主體制更睿智的決策，並不只是滿足選民的一時激情。俄羅斯人並不會天真到相信普京是聖人，但有些人確實期許他能表現出獨裁者的智慧，而不是隨意迎合短視近利的群眾。

俄羅斯人並不認為西方世界的思想是最好的。負責主導財產私有化的阿納托利．丘拜斯(Anatoly Chubais)曾說：「我不相信俄羅斯會走上美國或法國的道路，我確信俄羅斯會找到自己的道路。」美國人以為天下只有一套正確的經濟和民主體制，正如俄羅斯小說家屠格涅夫(Ivan Turgenev)所言：「多數人根本不了解其他人擤鼻涕的動作為何跟自己不同。」 （相關報導： 「直接與俄羅斯對話！」美國自由派民主黨眾議員敦促拜登改變烏克蘭戰略 ｜ 更多文章 ）

俄羅斯知道自己並不完美。梅德維傑夫坦承俄羅斯背負著「數世紀的經濟落後與貪汙腐敗」，抱持著「脆弱的民主」和「對原料的過度依賴」。他也承認：「我國社會充斥著父權主義的思維，例如堅信所有問題都應由政府解決，或是由別人解決，但絕對不是由當事人負責。我們的國人不習慣白手起家或按部就班達到個人成就。」俄羅斯是否能在一夕之間修正自己的問題？大家就給他們一個機會吧，況且美國最近是否也該照照鏡子？ 

俄羅斯的未來

我們很容易忘記這點，但美俄在八十年前其實交情不錯，我們雖不是莫逆之交，但至少相處得不錯。然後冷戰就來了，幸好沒有人按錯按鈕。蘇聯解體時，美國沒有像在二次大戰後協助德國和日本那樣幫助俄羅斯，當俄羅斯在一九九○年代陷入水深火熱，美國只是在旁邊挖鼻孔。

九一一事件之後，俄羅斯支持美國提出的聯合國決議，也給予我們軍事支持，而美國的回報方式卻是協助北約向波羅的海擴展，取消反彈道飛彈條約，建立飛彈防禦系統，在俄羅斯隔壁設立永久軍事基地，不顧俄羅斯反對而攻打塞爾維亞和伊拉克。柯林頓和小布希錯過了一個建立友誼的大好機會，俄羅斯已伸出援手，我們卻把它拍開。

有些美國人認為普京已經精神錯亂，但他們沒考慮過俄羅斯的立場。試想如果俄羅斯擁有全球最強大的海軍，能定時巡邏美國的東西海岸和墨西哥灣；試想俄羅斯從拉丁美洲到加勒比海域都設置軍事基地；然後再試想俄羅斯邀請加拿大共組國際軍事聯盟，加拿大總理也欣然同意，美國會坐視不理嗎？

自從蘇聯解體，俄羅斯就感到脖子上的繩結愈縮愈緊。俄羅斯早已聲明它不希望別人再侵犯自己的勢力範圍，美國和北約的回應則是從四面八方箝制它。當歐巴馬政府想要「重設」美俄關係，時機已經太遲，俄羅斯在二○○八年謊稱俄裔居民在喬治亞境內遭到「種族滅絕」，藉此併吞了阿布哈茲和南奧塞提亞。當烏克蘭向西方靠攏，普京也用相同的冒牌理由吃下克里米亞和頓巴斯。我們不能因為美國的全面壓迫就原諒俄羅斯對鄰國的放肆侵略，但這或許能幫助你理解俄羅斯的心態，經過三十年的羞辱，俄羅斯終於爆發了。

二○二二年即將進入尾聲，俄烏戰爭會如何收場仍是未知數，但可以確定的是普京已經斷送了俄羅斯未來八十年的命運。俄羅斯大概可以贏得克里米亞和頓巴斯，但它已徹底失去鄰國曾經對它抱持的信任。俄羅斯的輸出產品有八成屬於生活日用品，它是全球最大的能源輸出國，但歐洲正在迅速採納再生能源和核能，脫離對俄羅斯能源的依賴，那將會削減俄羅斯的收入。雖然烏克蘭在檯面上會維持中立，它肯定會傾向歐盟，中亞各國只會更加不信任俄羅斯。普京讓俄羅斯的面積增加了千分之三，但他愚蠢地毀了它的名聲。他想成為一位令人敬畏的沙皇，結果他只是個爛沙皇。

俄羅斯能教我們什麼 

 #永不投降。閱讀俄羅斯的歷史就像觀看一顆網球在洗衣機裡彈跳，他們經歷過許多苦難。

跟美國不同的是，俄羅斯曾幾乎被外來勢力擊潰，瑞典、法國和德國都曾試圖刺穿它的心臟─莫斯科。俄羅斯承受過史上最慘烈的圍城戰役（列寧格勒）、大戰（史達林格勒）和侵略行動（巴巴羅薩），他們就是寧死不屈，甚至在內戰和經濟重創之後依然維持團結。俄羅斯人的兩大美德就是忠誠與決心。當你面臨困境，就想一下俄羅斯，保持堅強，繼續前進。 （相關報導： 「直接與俄羅斯對話！」美國自由派民主黨眾議員敦促拜登改變烏克蘭戰略 ｜ 更多文章 ）

＊作者法蘭西斯．塔朋（Francis Tapon），哈佛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高材生的他畢業後不但沒有進華爾街投資銀行工作，反而踏上歐亞大陸進行壯遊，永遠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本文選自作者著作《野生的東歐》下卷（八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