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屏賓專文:光,依然存在

2022-10-30 05:50

? 人氣

「當大家都坐在飛馳的車上時,只有他一個人跟著車子後面。沿路欣賞著風景慢慢地走。結果走得最遠的反而是他。」 小野寫的,沒想到一晃快四十年。

[啟動LINE推播] 每日重大新聞通知

那年我二十九歲,一九八三年,中影派為電影《竹劍少年》的攝影師。

我生而逢時,正好遇到台灣電影的天空起風並捲動的年代。而當時在中影,我已當上攝影師,獨立拍攝了多部紀錄片,之外也拍了兩部來台灣拍攝的港片《飛刀》,《又見飛刀》、《武之湛》,而在中影的編制上我還是攝影助理,《竹劍少年》是中影第一次指派我做攝影師的電影,可見當時中影對技術人員素質的高度要求。

20201121-第57屆金馬評審團主席李屏賓。(陳品佑攝)
第57屆金馬評審團主席李屏賓。(資料照,陳品佑攝)

這些年我最渴望的事,從來都是回家。

台北的老房子一直都在。我有兩個家,一個在洛杉磯,有妻子和兒女;一個在台北,是母親一直住的地方。這裡有恆久不散的母親的氣味,也放著我半生收藏的書畫器物,但因為我的工作是電影攝影師,無論哪個家,我也只能來來去去,大部分的時間,我都在不同的電影裡,在一個又一個不同城市中漂移,總是讓我離家越來越遠。

從小我住台北,家在鳳山相隔三百多公里,那時對小小的我來看,就是天與地的距離,每年只有寒暑假可以回家。當時沒錢買火車票,每次回家都是清晨四點多,天矇亮由木柵走到台北火車站,當晚睡在火車站前的圓噴水池旁,第二天清晨買一張五毛錢的月台票進站,每次都是搭乘早上四點多的慢車去高雄,一路躲藏查票員,晃晃蕩蕩十幾個小時,再轉火車去鳳山火車站。若是一切順利,出站後再走一個小時的路回家,你說回家容易嗎?服役海軍三年,一半時間在外島,一半時間在海上,在中影的十二年裡,有一大半的時間是與母親和家人住在一起,一半的時間是在外景地,最後兩年我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後因工作去了香港,我的家也搬了過去,陌生的城市,聽不懂的語言,人生一切重新開始,香港十一年後,為了即將上學的孩子,又一次遷移到更遠的洛杉磯,人生面臨再一次地從頭開始,從這時開始我飛向不同的國家工作。在我內心深處,我是一個時時刻刻都想回家的人,但我一生熱愛的電影工作,卻是一個讓我回不了家的行業,像一個帶著我天涯海角去漂泊的情人,收穫光影與回憶的同時,也收穫孤獨與痛苦,不是只有忠孝難兩全,人生的任何事情都很難兩全。

光陰快逝如流水,四十多年來,我就在兩個家與拍攝地之間游牧,隨著電影的牧草而漂泊。我在所有找我合作的電影合約中,我都要求往返要經過台北,藉此可以探望母親;我思念家人,工作一結束先看望母親,然後全力狂奔回我的家,每每與家人相聚一陣子之後,又總會有新的工作召喚,內心老是掙扎去還是不去。事實上也沒有選擇,縱使想留在溫暖的家,最終還是要面對對家的責任,只能繼續上路。

我的人生,簡單來說,就是從一部電影到另一部電影,從清晨的微光到黑暗中仍然存在的光。

《光,帶我走向遠方》書腰立體書封。(皇冠文化提供)
《光,帶我走向遠方》書腰立體書封。(皇冠文化提供)

*作者曾破紀錄七度獲得金馬獎最佳攝影獎,以《長江圖》獲得柏林影展銀熊獎,奠定世界攝影大師地位。本文為《光,帶我走向遠方》(皇冠文化)一書的書摘。

關鍵字:
風傳媒歡迎各界分享發聲,來稿請寄至 opinion@storm.mg

本週最多人贊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