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雯靜觀點:從烏克蘭戰爭看1949大遷徙

2022-08-28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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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烏克蘭戰爭,等待糧食救濟的烏克蘭民眾(AP)

2022年烏克蘭戰爭,等待糧食救濟的烏克蘭民眾(AP)

在製作<1949台灣製造>前導片期間,剛好正逢「烏俄戰爭」和「解放軍」大規模軍演。因紀錄片中,有部分工作是梳理1949國共內戰期間,「戰爭」所導致的「遷徙」,「去」和「留」是怎樣的選擇過程?其中有怎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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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議題似乎又再度浮出,1949年戰場在中國,遷徙者可以往台灣移動。73年過去了,萬一戰爭來了,我們要往哪裡「遷徙」?

為了瞭解如今離開烏克蘭800百萬人,他們是怎樣離開的?和1949大遷徙人們離開故土有何異同?

經由友人的介紹,我和人在愛爾蘭的安娜聯繫上。安娜是1987年生烏克蘭的第二大城哈爾柯夫,這是座工業城鎮,

屬於烏東地區,位於基輔的東南方,開車約5小時。

安娜告訴我,之前她完全不認為,首都基輔不會成為戰場,邊境戰爭從2014已有零星的戰火,但再怎樣激烈,

她從來不認為,戰爭和她有任合切身關係;直到烏克蘭軍隊的坦克車開進基輔,她才開始有感到戰爭的氣氛,

但她還沒想到要離開烏克蘭,只是意識到在家裡不安全,於是她和妹妹、外甥,三人先去捷運站的地下室睡了三天。

期間,安娜的一位長輩不斷打電話給她,督促她趕緊離開基輔,離開烏克蘭。安娜說:「朋友告訴我,他已經把太太和孩子送往羅馬尼亞。基輔現在非常不安全,怕的不只是子彈無期,還有一些非烏俄軍隊的軍人,到處殺人、搶東西、強暴婦女。」安娜告訴我,如果不是那位朋友的催促和交通安排,她是不可能離開烏克蘭的。

聽到安娜的故事,我耳邊忽然想起,台灣戲曲學校劉同貴老師說起父親帶著地方軍離開山東的訪談:「一天晚上,有一位老太太跑來跟我父親說:『趕快走!你再不走,今天晚上有兩千人,老共要打進來!』我父親一聽,就帶著部隊連夜就跑了,去追著國民政府。」

在訪問1949遷徙者時,我通常會一個問題,離開家鄉時,你帶哪些東西離開?當時大部分的人帶走的大部分是旅途中要用的衣物和細軟,以及父母親的照片。在將近70位受訪者的訪問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寸山河 一寸血>的製作人陳君天,那年他13歲。他用寫大字報的美術能力,進入了國府軍隊。部隊要離開中國前,他跟著軍隊在馬尾附近的碼頭等三天的船期。那天母親在碼頭四處尋他,那時他穿著一件比自已身體大一號的軍服,聽到母親來找他,他匆匆下了船,跟母親碰面。「我母親手拿著布包,裏頭裝著三件我的內褲,三顆水煮蛋,她擔心我肚子餓,要我帶上船吃。我跟母親說:『媽媽,等我有一天長大,我一定要變偉大。』結果,我的母親跟我說:『孩子我不要你偉大,我只要你長大。』」陳君天說。

1949台灣製造照片(取自官方臉書)
1949台灣製造照片(取自官方臉書)

三件內褲、三顆水煮蛋成了陳君天和母親最深的聯繫。那烏克蘭的安娜呢?被告知只有一小時,可以準備行李。

她說:「我不知道要帶什麼?我不要離開多久?何時可以回來?」安娜腦袋一片空白,一小時她只帶了簡單衣物、球鞋、化妝品、梳洗用具和護照、身分證、金融卡、信用卡、手機、電腦和充電器。人在愛爾蘭的安娜說,她最懊惱的是沒有帶著成功大學碩士班的畢業證書。

當安娜說起畢業證書時,我又想起目前定居美國的王立楨談起,母親告訴他,當年唸北京師範大學的同學,其實只有二年級,離開北京時,去了宣武門外的琉璃廠買了當時北京師範大學空白的畢業證書,來到台灣。這位同學來到台灣當了教師,王立楨的媽媽在台灣又唸了兩年的台灣師範大學,才成為正式的高中老師。母親私底下都取笑這些人都叫做「琉璃廠畢業的。」

安娜沒拿畢業證書,讓我意識到原來列「緊急撤離清單」是有必要的。這不是投降主義,而是自保清單,就算要堅持「守護台灣」。

在訪問1949大遷徙和烏克蘭的安娜,我必問的一道題目:「說說你的遷徙路徑,以及遷徙路上的所見所聞。」藝人徐乃麟告訴我,父親家在安徽是位富少爺,從小養尊處優。做不了粗活。國共內戰時,父親在街上閒晃,聽到了共軍即將入城,富人即將遭殃。父親得知後,帶著新婚不久的母親,收拾簡單的行李,立刻追著國民政府的軍隊一路往南撤,從安徽到了廣州、又去了海南島。

途中,母親還和父親走散了三天,母親唯一能做的,就是緊跟著難民潮走,就在母親絕望之際,下跪求觀世音普薩庇佑,一抬頭,就看見了父親,兩人再度重逢。

到海南島海口要上船時,碼頭一片混亂,大家爭著要上船,徐乃麟說:「一般老百姓上不了船,父母親巧遇一位少尉排長,願意出手相助。少尉排長說:『我剛好有位伙夫死了,你就頂他的名字。』伙夫是兵,兵不能帶家眷,我母親怎麼辦?排長說:『大哥如果你不見外,大嫂就充當我老婆』,我的爸爸、媽媽是這樣子到台灣來的。」

安娜的路徑是她從基輔先到烏克蘭西部,簡稱「烏西」,在一家紅酒工廠避難,等著跟媽媽會合。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安娜的母親在戰爭爆發時,人正好在哈爾柯夫處理事情,近三分之二城市被戰火肆虐,她們將近兩個星期和母親失聯。

「三月初,在哈爾柯夫很多計程車司機都不接單,母親根本出不來,後來花了很多錢,動用了很多管道,才找到了司機,等了10天才把母親從烏東接出來。」和媽媽團聚之後,安娜和妹妹、外甥,從烏西搭上前往波蘭的火車,原本只有2小時的跨境火車,這趟行程整整走了8小時。抵達波蘭邊境,他們才算真正脫離戰爭威脅。

在波蘭待不到30小時,他們又搭上火車前往德國柏林。

在德國柏林,他們在路上遇上了一對年輕情侶讓出住房,讓他們住了四天,德國年輕人幫他們找到了招待家庭,地點是在德國北部的鄉村。他們坐上巴士離開了柏林,去了德國北部,在那裡生活了將近兩個月。

在德國生活期間,安娜在愛爾蘭的妹妹邀請他們,一起到愛爾蘭西部生活,他們在德國北部安娜一家人又搭上飛機去了愛爾蘭。8月中採訪安娜時,她在愛爾蘭又生活了3個月。

安娜告訴我,烏克蘭18歲到65歲的男人,都得留在烏克蘭保衛國土。逃出來的,全都是老弱婦孺。原本得要睡在床上的外甥,歷經餐風露宿後,途中只要能躺下來地方,他都能睡。前往波蘭的途中,他在火車的座椅下面睡著了!

「看到孩子這樣,我真得很心疼;可是想到很多孩子都沒有爸爸、媽媽,我們一家人能一起出來,我們已經很幸運了!」

1949大遷徙那一年出生的賈蘭馨,今年已經73歲,跟我們說了一個素昧謀面大姐的故事。她說:「戰艦門的鏈條上,扒的都是人,一個空間本來是二、三十人,擠上兩三百人,姊姊被媽媽背著,戰艦門關上,姊姊大叫一聲,然後又發現,姊姊已經斷氣了!」

當年離開中國120萬人的背後,每一個人都有屬於心酸跨海的故事。800萬離開烏克蘭的人們,同樣有道不盡的遷徙歷程。73年過去了!

儘管時空不同,民族不同,地理位置的差異,場景已大不相同。但當我聆聽1949大遷徙和烏俄戰爭的故事時,

總會響起這樣的說法,「當初來台灣,以為很快就能回去了!沒想到一待就是數十年。」而安娜也說:「我很愛烏克蘭,但不知道戰爭何時結束?結束後,我能不能立刻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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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為資深媒體人,紀錄片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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