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式風格中添加日本的社會意義:《洋風和魂》選摘(4)

2018-04-25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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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最初將「美式傳統」縮寫成Ametora,但如今一整套的Ametora已自成一格,形成一項獨立的傳統。」(示意圖,取自Pixabay)

「日本人最初將「美式傳統」縮寫成Ametora,但如今一整套的Ametora已自成一格,形成一項獨立的傳統。」(示意圖,取自Pixabay)

牛仔褲、休閒西裝外套和運動鞋雖然訴說著一個獨特的美國故事,但在七十年後的日本,日本人已經在這各式服裝裡增添了自己的社會意義。如Engineered Garments的鈴木大器所說:「誰說傳統美式風格屬於美國?日本人根本已經將它變成自己的。」日本版的長春藤如今已是一套豐富、充滿活力的風格,與五○年代的長春藤聯盟校園時尚有別。黑須敏之解釋:「長春藤和炸豬排非常像。這原本是德國菜,現在卻成為日本料理的一部分,上桌時還附上米飯與味噌湯,用筷子吃。我想,長春藤就逐漸跟炸豬排一樣,雖然六十年前源自美國,但在日本發展了六十年後,它已經變得更適合我們了。」日本人最初將「美式傳統」縮寫成Ametora,但如今一整套的Ametora已自成一格,形成一項獨立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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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Ametora與原版的差異是什麼?日本與外國的觀察家一致指出一組獨有的特色──遵守規則、經過細心研究、符合兩性規範,以及高品質。許多人認為這些特質是日本民族性格的延伸,但這些奇特之處大多都能回溯到美式風格進入日本時的那個特殊歷史脈絡。

Ametora自成一格。(書封)
Ametora自成一格。(書封)

比方說,日本人為何對時尚這麼感興趣,甚至可說遠遠超過其他文化領域?日本青少年在建立自己的年輕文化時,總是將時尚擺在首位,超越音樂、汽車、家具及美食。山崎眞行的車庫天堂是一家失敗的家具店,但作為服飾店卻是生意興隆,而假的山丘衝浪手總是比真正的衝浪手來得多。歸咎原因,城市消費者不需要優質的家用品,因為沒有人會在自己狹小的公寓裡款待客人。除了缺乏休閒場所和幾乎沒有閒暇時間之外,運動也不是成年人生活的重要部分。相形之下,時尚反而相當適合忙碌且擁擠的東京生活方式。UNITED ARROWS創辦人及榮譽董事長重松理解釋:「服裝始終能帶來最高的投資回報,因為它與其他類型的文化不同,能被別人看見,而日本人剛好特別在乎這一點。服裝能展現個人身分,也可作為溝通工具。」

此外,日本時尚對於「規則」的強調,直接來自輸入日本的整個新服裝系統。一九六○年代的美國大學生,無論是走長春藤風格的兄弟會會員或是激進的嬉皮,都會在同儕身上尋找線索,挑選「對」的服裝來穿。沒有人需要將規則表述出來。就像時尚評論家出石尚三所說:「美國沒有『Trad辭典』,因為你們有哥哥、父親和祖父。」

但是為了幫助日本青少年從頭開始變得時髦,VAN Jacket和《Men’s Club》需要將這些沒明說的規則變成明確的指令。石津謙介在八○年代就承認:「當長春藤引介到日本時,我們得硬把規則灌輸到大眾腦袋裡,因為大家對時尚一竅不通。長春藤變成以『你非這樣不可』的方式來傳授,我得負起部分責任。」然而,石津謙介的學生不見得都認知到長春藤文化的這種改變;他們到頭來只是相信,那些規則早已融入這種時尚體驗中。

接著,嚴格規則導向的時尚鼓勵追隨者建立全面性的知識。UNITED ARROWS的栗野宏文說:「如果它是你自己的文化,你往往會半途而廢,停止學習。但我們持續研究,直到吸滿知識為止。」栗野宏文解釋,美國人看著鈕釦領時會想:「我必須裝上這些鈕釦。」但六○年代的日本人想的卻是:「這個領子為什麼有鈕釦?」五十多年來,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結果造就日本集體對美式時尚的瞭解達到前所未見的至高點。

UNITED ARROWS的服飾。(取自官網)
UNITED ARROWS的服飾。(取自官網)

在VAN Jacket之前,日本的沙文主義傳統將男性時尚貶損為女性化(不必要的虛榮)以及好色(企圖勾引女人)。但是《Men’s Club》以注重細節的傳統思維介紹如何穿著,並未觸及這兩種禁忌。西方服飾的愛好者更像是專注的火車模型迷,而不是社會反叛者。到了八○年代的物質主義全盛期,社會已經不會瞧不起注重打扮的男性。美國男裝復興也透過類似的方式進行著,注重細節、規則、傳統以及收藏家精神,因而徹底改變了外界偏見。設計師麥可‧巴斯提安告訴《GQ》:「有一些二十幾歲的異性戀男子對服飾非常著迷,我覺得很好,因為我從來不知道有這群男性存在,他們對設計師和服裝死忠的程度就像許多男人迷棒球一樣。那樣絲毫無損他們的男性氣概。」

最後還有日本對於工藝技術和高品質的尊重。日本在時尚生產上如此出色,始自戰後政府對紡織業的支持,因為此舉能以低科技的方式迅速促進出口。此舉創造了廣泛的基礎建設,包括紡織廠、縫紉廠,以及處理廠。Adidas Originals的保羅‧米特曼提醒我們:「大家低估了日本握有生產的基礎。那是歐洲沒有的。你在日本會發現某人擁有兩百碼的卡其斜紋布,以及一家能將布料做成褲子的工廠,而且會做得十分完美。」日本品牌之所以能生產高品質服飾,是因為過去七十年來都有能製作出這些高品質服飾的工匠。

而消費者也願意買單。The Flat Head可以要求牛仔褲的後口袋與腰帶環交由不同工廠的職人來做,因為有人願意為了這些細節支付三百美元。美式時尚在日本一向極其昂貴──從四○年代晚期阿美橫町的第一件牛仔褲、六○年代VAN Jacket的鈕釦領襯衫,到二○一○年要價五千美元的湯姆‧布朗襯衫皆是如此。在經濟奇蹟期間,日本的頂級品牌可設計出最高品質的商品,又不必妥協,是因為消費者要不是負擔得起,就是為了只要能買到商品、犧牲生活品質也在所不惜。

但這一點已成過往。日本人的收入從一九九八年開始停滯,時尚消費市場也隨之受到影響。然而,全球化從兩個方面提供了助力。優衣庫以及數量多到令人意外的高級連鎖店在海外生產,因而能提供日本高品質卻相對低價的服飾。此外,大中華區富裕的消費者增加,使得許多日本精品能維持高價,進而繼續在國內由頂級工匠製作服裝。

這些經濟與歷史因素造就了今天的日本時尚,但我們也不能忽視某些人物在美式風格與概念引進日本服裝市場時所扮演的角色。如果沒有石津謙介,訂製商務西裝極有可能在戰後仍能維持優勢地位。如果Big John沒有下定決心生產正統牛仔褲,或是倉敷紡績和貝原沒有以古老的布邊丹寧進行實驗,能將創作出口到世界各地的日本品牌恐怕不多。日本時尚要特別感謝這些品牌和叛逆者,他們反抗傳統思維與主流市場勢力,改變了大眾打扮的方式。

許多日本「傳統的」文化規範當然也塑造了時尚風貌,這些表現最明顯的地方或許是在日本人的消費行為上。日本的美式時尚史顯示,世世代代的年輕人總是唯媒體權威馬首是瞻,藉此學習如何穿出新風格。青少年之所以喜歡長春藤風格的規則,是因為它們提供了如何「適當」穿著的簡單方法。二○○一年,高橋盾告訴《紐約客》:「日本人奉雜誌為聖經,看到雜誌內的圖片就非擁有那些東西不可,而且不計任何代價。日本人一般無法靠自己打定主意,必須有範例遵循才行。」《POPEYE》宛如目錄般的形式因此成為雜誌業界標準,因為它每期都可光明正大地刊載更多商品。這種有系統模仿的趨勢甚至可見於不良少年的次文化中:暴走族開始模仿卡蘿樂團的矢澤永吉,到了九○年初,所有人都穿一模一樣、以右翼分子的服裝為靈感來源的特攻服。

從最廣的角度來看,日本時尚當然顯示了文化行為並不是永恆的民族特質以毫無間斷的直線方式代代相傳的一種表現。美式時尚來到日本,乃是透過渴望改變、以及事業成功、卻與社會格格不入的那些人之手。接著,它混合了地方習俗和慣例。這個生態系統隨時都在變化、移動與適應──鑒往知來,我們應該預期同樣的情況還會發生。美式傳統風格不會靜止不動,而會繼續隨著時間不斷發生變化。

*作者大衛・馬克思( W. David Marx),哈佛大學東亞研究碩士,慶應大學經貿研究生,現居日本東京。曾任東京及紐約街頭文化雜誌《Tokion》編輯,長期就日本時尚、音樂和文化等議題撰寫評論文章。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洋風和魂:日本如何在戰後歷史與文化交流中保存了美國時尚風格》(八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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