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專文:打砸粗魯駡髒話,文革對中國民族遺害至深

2022-02-19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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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別人眼中,我走在成功的路上。但1976年毛去世、四人幫被捕、文革結束的巨變,中國逐漸暴露出來的問題,卻使我對那幾年雜誌的表現極感愧怍。我們沒有把中國在文革時期人民生活的真相向海外讀者揭露,相反我們大量刊登的海外學者訪華觀感卻給了讀者錯誤的訊息。我們對台灣威權體制的批判,和民主運動的推動,如果孤立去判斷,當然不是壞事,但如果聯繫到海外學者訪華的歌頌文章來看,則無疑會給一些人造成錯覺,以為中國的希望在大陸這一邊。而事實上,也許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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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66到1976的文革十年,可以說使大陸人民的生活陷入絕境。麗儀在大陸的生活,因為有我的接濟,還沒有大問題,但對女兒長大後的出路一直憂心忡忡。深圳的生活消費品日漸匱乏,農村的情況就已到活不下去的邊緣了。

1977年萬里擔任安徽第一書記,他到農村視察,他發現農民不僅吃不飽,穿不暖,住的房子都是泥土砌的,連桌子椅子也是泥土砌的,找不到一件木器家具。

經濟好幾年是負增長。關於文革後期經濟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報導已經很多,這裡只舉一個簡單的數字:香港1977年的進出口總額是196億美元,而中國這一年進出口總額少過香港,只148億美元。

楊振寧1971年第一次訪華後,回美國的演講說,他歸納在中國所見的變化,也是「最值得中國人自豪的一點,就是:精神」。

中國在八十年代嶄露頭角的作曲和寫作者劉索拉,在《南方週末》寫過一篇文章,講她在文革開始時,以11歲的年紀,如何進行「思想改造」。她說要當紅衛兵,首先要學講髒話(粗口),起先怎麼都說不出口,但不說髒話就不是革命小將,所以只好到空曠球場上練習,先從「他媽的」練起,練到可以大聲說最髒的、讓她們臉紅的罵人話。

在她原有的道德觀念,髒話罵人是可恥的。但是,革命打倒了舊道德,建立了新道德,罵人成了一種資格和光榮。

接著紅衛兵頭頭問她敢不敢打人,「用鮮血捍衛紅色政權」,當然那是指資產階級、走資派的鮮血。

文革時3歲的幼童也戴毛主席像章、手拿毛語錄,高呼口號。
文革時3歲的幼童也戴毛主席像章、手拿毛語錄,高呼口號。

愛美是資產階級,不愛美是無產階級。愛美往往與講衛生連在一起,講衛生就要遠離骯髒,而工農是不怕髒的,於是怕髒就被納入小資的「驕嬌」二氣之中,飽受鞭撻。與此同時,優雅和禮貌也因為不夠工農化而被拋棄。於是,講衛生與優雅禮貌成了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標誌,不講衛生與粗俗、粗野成了無產階級的光榮。

知識份子嫌農民不刷牙不講衛生。「可他們拼命勞動創造世界,也養活講衛生的知識份子」。

文章中提到文革時,音樂家馬思聰在北京被批鬥,正在南京妹妹家的妻子怕他會自殺,連忙帶著女兒趕回北京,在火車上受到紅衛兵盤問,「幸虧女兒做出粗魯的樣子,吃梨不削皮,也不洗就吃,動作粗俗,這才使紅衛兵相信她們是勞動者的農村婦女。」

既然髒話罵人、打人是革命,愛美、清潔、講衛生是資產階級,那麼隨地吐痰、不排隊、粗俗無禮等等都是無產階級精神啦!

麗儀曾經下放過農村,她說生活困苦的農民無法講求衛生是不得已的,罵人打人不是無產階級精神,那是無產階級流氓精神。

流氓精神就是拋棄所有傳統道德觀審美觀的唯權至上精神。文革對中國民族遺害至深的就是楊振寧所說「中國人足以自豪」的這種文革精神。

在這種精神主宰下的那時代的青年,正是四、五十年後掌權的一代。

1979年郭松棻對我說,「我不看《七十年代》」。我相信他不是真的不看,而是想刺激我反省。不過,他這句話是對的。不看,比看要好些。文革後,我同海外知識人一起反省,開始了一個重新認識中國的過程。(原文發佈於10月27日)

圖說:文革的精神垃圾

*作者為香港知名時事評論家、作家。1970年曾創辦雜誌《七十年代》,1984年更名《九十年代》,直至1998年停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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