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信觀點:當鹽呼喚著海—追憶老戰友方壺漁夫沈臨彬

2022-01-02 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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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藉回憶在《中國時報》工作的日子,回憶同事兼好友沈臨彬。(取自臉書粉專方壺漁夫沈臨彬)

作者藉回憶在《中國時報》工作的日子,回憶同事兼好友沈臨彬。(取自臉書粉專方壺漁夫沈臨彬)

紀念1位中國時報的老戰友沈臨彬先生(2018年10月15日辭世)!3年了!尋找沈大佬3年之後,今天在與中時的老長官與老同僚聚餐時,才真的確定他已離世遠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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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次在天母街頭偶遇,沒有變的他都會著背包,逡巡在幾家商店內,他在尋寶,更貼切的說法是他在堅持自己的美感,這家沒有,他寧可再找下去,一直到找到為止。當然也有他找不到的時候,可是下一次,他還是不會忘記再來找尋。

撥過幾次電話給大佬,一次沒接通,一次是有聽到電話筒那端有人卻沒有聲音,一次則是「沈臨彬,沒這個人!」我再次確定電話號碼沒有錯,難到真的搬家了?還是故去了呢?……滿腹的問題,就是沒有他的消息,只有等著哪一天也許會在天母的街頭上再次和他巧遇!

在報社裡的沈臨彬

天母和報社是我們最多的交集!那是報社最輝煌的時代,下班時還有交通車可以送我們員工回家,他住北投,我在天母。交通車先送我再送他,因此,在這條動線上常常是我們聊天最多的時候。話題當然會從我們最初在華欣認識談起,我們有共同的朋友,叫做鈕則誠。他的父親鈕先銘將軍當時正是華欣的主管,也就是大佬的頂頭上司。我們這群小憤青碰上了大佬這樣詩畫雙絕的大作家,免不了有點崇拜,而大佬也很大方,把他的《泰瑪手記》送給我們,自此「醬紅色的誘惑」就成了我們這群還在輔大文學院草坪打打鬧鬧最常開場的口白,公賣局的烏梅酒也成了我們腹中的祭品與胡縐幾句詩的最佳觸媒!

沈大佬偶而也會問及那位鈕呢?我知道大佬最講品味,他會對美女品頭論足,甚至連味道都不會放過,但是對於吃相,他也同樣有所斟酌,我們幾個年少輕狂,口無遮攔的形象,常會被他拿來作文章,所以當我說:找天我們和鈕聚聚,大佬臉上馬上呈現出「拜託,別鬧了!」一付我才不敢和你們這群小鬼一起吃飯的樣子。

華欣之後,我沒有想到自己在因緣際會之下進入《中國時報》,在編輯台上又再與沈大佬相遇,他是美術編輯,你只要看過他的作品就知道,他是筆筆講究,未經琢磨過的他通常不會輕易送出,其實,他還有更精采的堅持,就是工作完成之後,桌面上一定是收拾得乾乾淨淨,絕對不會出現任何堆積與荒亂。就像他在下班之前一定會到盥洗室梳理乾淨才會回家一樣,那應該就是一種儀式與一種對自己的堅持吧!

20211229-沈臨彬設計的封面。(取自臉書粉專「方壺漁夫沈臨彬」)
沈臨彬設計的封面。(取自臉書粉專「方壺漁夫沈臨彬」)

我們很少談詩,其實是沈大佬自己非常珍惜他的每一句話,在他手上經常會有一個小本子,上面所書寫或畫出來的,常是他內心最精采的感嘆!他的字非常藝術,所以習慣不會寫得很大,這個本子是不會輕易示人,顯然秘密與思想在沒有他認同時,他是不會讓不完美任意流出。

有一回,我特別提到了大陸早夭的詩人海子一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沒想到他竟然說他看過,而且對我談到詩末「今夜我只有美麗的戈壁 空空/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他有感,我也同樣有感!在車上我們好像也和海子一樣坐在美麗的戈壁想著,想起了大佬在《浮蘭德》詩末寫著「當鹽呼喚著海/塵捶打著石/浮蘭德啊浮蘭德/島升起月已矇」多麼似曾相識啊!

著作陸續刊出

1990年2月聯副陸續刊出大佬《東歐手記》的〈春天該去布拉格〉、〈華沙印象〉、〈匈牙利/多瑙河玫瑰〉及〈貝爾格勒,忘年之愛〉,當時刊出之後再度引起很多人的討論(許多好友都認為沈臨彬將再復出了!),一方面是他敢於在剛剛才解除鐵幕束縛時到東歐一遊,遊後更敢於書寫出來。還有更重要的是他在車上談到的是他小時候的家庭記憶,那些讓他悲痛、快樂與不安的過往,聽他談起父親、母親與小阿姨等對他的影響,看似平淡,言下之意卻有很深很濃難以化解的情結或者該說是鄉愁(大佬是江蘇吳縣人,國共內戰後隨父母到澎湖,就在這趟東歐之行中其實他也曾悄悄回到老家探視),在這趟東歐之旅中被書寫出來,一點一滴地重溫與撫平。

在復興崗(大佬是政工幹校第9期美術系畢業)上他與鍾情的小女孩談得每一場戀愛,註定讓他對於愛情有著最不一樣的感覺,這些都成了他的詩與散文中重要的元素。當然他也找到了人生的伴侶,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只是這些無法阻擋他從1971年《泰瑪手記》那場獨白所拋出來的疑惑與對人生的不解。(大佬對於法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安德烈.紀德情有獨鍾,特別愛看紀德的《地糧》,《泰瑪手記》的創作就是受到紀德的啟發。)

他讓自己遲疑了21年,《東歐手記》讓他豁然開朗,儘管回憶的過程很痛,但是終於讓這位遲疑漂泊的偉大心靈重新站立起來。若是《泰瑪手記》是他「追求更為人性的自我」而讓自己陷於不幸的獨白;那麼《東歐手記》就是他「遠離故土,夕暮歲月裡,苦澀少年之回憶」。最後在他刪刪減減之下成就了《方壺漁夫》,就像春雨中,高大的綠楓又吐出嫩葉,讓大佬再度想起自己成長的第二家鄉「硓古石碶牆的方壺(澎湖)、深崖中僅有的一棵楊樹」他確定了「方壺漁夫是我唯一的一本手記,這是最後的浪漫與獨白。」

20211229-沈臨彬1996年作品,藉作品回到自己童年時期的鄉愁。(取自臉書粉專「方壺漁夫沈臨彬」)
沈臨彬1996年作品,藉作品回到自己童年時期的鄉愁。(取自臉書粉專「方壺漁夫沈臨彬」)

很難想像他居然能夠承擔起21年的所有重擔,只為了最後這一場浪漫!說起來這還是他一生的選擇與堅持!我們在車上還談著他從東歐回到巴黎。在巴黎地鐵上他巧遇了一位美女,讓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最經典的是這位美女並未因此而「嫌棄」這位沈大叔(大佬後來留鬚,由於南人北相,所以看起來有點山口組味道),反而在她下車時給了他「回眸一笑」讓他對美的堅持再度獲得印證。

那位美女就是用謝謝你對我的欣賞來回報沈大佬,日後我在課堂上常會拿這個案例來和學生討論,對於我們的身體之美與欣賞別人之美時,該用怎樣的眼光來應對而不致於被對方視為「色又噁心」呢?這真的是一個很大的課題啊!(60年代,還是十分保守的年代,讓人議論紛紛的一場由攝影家柯錫杰掌鏡的林絲緞裸體攝影展尚未展出的年代,我們這位沈大佬就勇氣十足地在藝術系同班同學眼前裸體1個半小時,供同學素描寫生。當時沒有同學敢脫,只有沈臨彬有此驚人之舉!那是1962年春天的事)

返家專車隨著報業的由榮轉枯而轉為只載女性員工,最後乾脆都取消了!我和大佬的車間漫談當然也告一段落,接著就是他的退休,離開了中時。再遇他時就是在天母街頭上的巧遇,而他此時已經受到「幻覺與幻聽」的困擾,出入醫院同時不再接聽電話,甚至告訴對方「沈臨彬已經不在了!」

看著《泰瑪手記》的那位帥哥,從復興崗到陸戰隊與海軍官校,這位浪漫而又「粗暴」的玉樹臨風的沈大佬,他的這雙手曾經是傑出的拳擊家,這雙手也是堅持他所堅持的美而創造出自己的詩畫。儘管已經遠行,但是今夜,大佬我只想你!

*作者為大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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