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紀宇專欄:「我們是進步的前提,我們是暴政的解藥」,只是,「我們」未必能長命百歲

2021-12-14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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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10日,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俄羅斯與菲律賓新聞工作者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與蕾莎(Maria Ressa)(AP)

2021年12月10日,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俄羅斯與菲律賓新聞工作者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與蕾莎(Maria Ressa)(AP)

2021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其實是頒給一個特殊的「行業」:堅持報導真相、彰顯普世價值、不懼國家機器迫害、力抗社群媒體歪風、甚至以身殉道的新聞工作者。12月10日,俄羅斯的穆拉托夫與菲律賓的蕾莎來到挪威首都奧斯陸,代表這群有名或無名的英雄領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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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新聞界對菲律賓獨立媒體「拉普勒」(Rappler)的共同創辦人蕾莎(Maria Ressa)知之甚詳,畢竟台菲兩國一衣帶水,菲律賓民粹強人總統杜特蒂(Rodrigo Duterte)的惡形惡狀我們並不陌生,蕾莎本人出身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這樣的「名門正派」,馬尼拉當局對她的百般迫害並無法阻止她在國際社會發光發熱。2018年,她獲選為《時代》(TIME)雜誌年度風雲人物。

12月10日,蕾莎在頒獎典禮上發表感人肺腑又振奮人心的演講,再次為新聞自由對抗專制集權的戰爭吹響號角。11日,台灣事實查核教育基金會11日放映一部關於蕾莎的記錄片《凌遲》(A Thousand Cuts),全場爆滿,迴響熱烈。

穆拉托夫與《新報》處境恐怕更為艱難

相較之下,另一位得主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似乎就有一點兒星光黯淡,但這位身材讓人聯想到「北極熊」的俄羅斯大叔,其實絕對是新聞人的典範,絕對有資格與蕾莎平起平坐,他在頒獎典禮上的演講也同樣扣人心絃。

時勢造英雄,沒有杜特蒂的倒行逆施,很難襯托出蕾莎與拉普勒「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可貴。在這方面,穆拉托夫與《新報》(Novaya Gazeta)的處境恐怕更為艱難。菲律賓至少還有像樣的總統與國會選舉,還有蓬勃發展的反對黨,杜特蒂最慢明年6月會下台。但俄羅斯已經退化為一個威權獨裁國家,普京(Vladimir Putin)透過修憲「升級」為萬年總統,透過國家機器暴力壓制反對陣營與獨立媒體,在國際社會聲言「自由主義民主體制已死」。

從羅曼諾夫王朝(House of Romanov)、蘇聯到俄羅斯,這個國家的歷史一如其最偉大文學經典,始終圍繞著《戰爭與和平》(War and Peace)。穆拉托夫是蘇聯/俄羅斯歷來第三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前兩位都是歷史偉人——物理學家與人權運動家沙卡諾夫(Andrei Sakharov)、蘇聯末代領導人戈巴契夫(Mikhail Gorbachev)。

沙卡諾夫1989年病逝時(他在1975年獲獎),年方28歲的穆拉托夫入行當報社記者已經2年,前程似錦。隔年1990年戈巴契夫獲獎(一年之後蘇聯解體),又過了3年,穆拉托夫與幾位記者同仁創辦《新報》,其中一筆重要的「天使基金」正是來自戈巴契夫的和平獎獎金!

7位記者先後死於非命

28年下來,《新報》成為俄羅斯最敢言的獨立媒體、調查報導媒體,對於車臣戰爭(Chechen War)的報導與揭露尤其是經典之作。但是隨著普京的狼子野心益發顯豁,《新報》也付出慘痛代價:

多姆尼科夫(Igor Domnikov)、波普科夫(Victor Popkov)、謝科奇欣(Yuri Shchekochikhin)、波麗特柯芙斯卡雅(Anna Politkovskaya)、巴布洛娃(Anastasia Baburova)、馬可洛夫(Stas Markelov)、艾斯特米洛娃(Natalia Estemirova)等7位記者先後死於非命,原因只在於他們試圖做好分內的工作——報導真正的新聞。

因此,12月10日站上挪威首都奧斯陸(Oslo)市政廳舞台侃侃而談的穆拉托夫,既是獲獎者,也是倖存者,更是見證者。他的演講的題目是〈暴政的解藥〉(Antidote against Tyranny)。

2021年12月10日,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俄羅斯新聞工作者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AP)
2021年12月10日,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俄羅斯新聞工作者穆拉托夫(Dmitry Muratov))(AP)

和平、進步、人權

穆拉托夫首先引述46年前沙卡諾夫的領獎演講,為自己的演講定調:「我相信良心的自由與公民權利,是人類進步的基石。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攸關人類的命運,我全力捍衛……和平、進步、人權,這三個目標環環相扣。」差別在於,46年前的沙卡諾夫無法出國,是由妻子波納(Elena Bonner)代為領獎、代為宣讀。

領獎,沙卡諾夫不能而穆拉托夫能,代表這世界進步了嗎?恐怕未必。穆拉托夫說得好:「這世界已經開始轉向獨裁。世人產生一種幻覺,以為進步可以來自科技與暴力,而不是人權與自由……在俄羅斯(以及其他國家),避免流血的政客會被視為弱者。以戰爭威脅全世界成了愛國者的職責。」

俄羅斯反對派領導人納瓦爾尼(Alexei Navalny)(AP)
俄羅斯反對派領導人納瓦爾尼(Alexei Navalny)(AP)

就在穆拉托夫大聲疾呼的同時,俄羅斯反對派領袖(Alexei Navalny)因莫須有罪名入獄已近10個月,重獲自由遙遙無期,領導的組織被宣布為非法;俄羅斯在毗鄰烏克蘭地區屯兵10萬,普京一手策動的烏克蘭東部內戰也進入第7個年頭,死難超過1萬4000人。獨裁者其實也是最有力的「見證者」。

除了烏克蘭局勢與納瓦爾尼,穆拉托夫也談到車臣戰爭、白羅斯(白俄羅斯)製造移民危機、俄羅斯監獄和司法體系的黑暗面,《新報》都做過詳實、深入的調查報導。穆拉托夫說:「《新報》至今仍印行紙本,讓監獄中的人也可以閱讀,因為監獄中沒有網際網路。」

俄羅斯總統普京。(美聯社)
俄羅斯總統普京。(美聯社)

「還有一些人連流亡的機會都沒有」

「但是,俄羅斯的新聞業正行經幽谷。超過100位記者、媒體、人權捍衛者與非政府組織(NGO)被認定為『外國代理人』(foreign agents),這在俄羅斯是『人民公敵』的同義詞。許多同事失去工作,有些人流落異國。」

「還有一些人連流亡的機會都沒有。」

新聞工作者何苦如此?穆拉托夫引述偉大的戰地攝影記者卡帕(Robert Capa):「如果你的照片不夠好,那就代表你靠得不夠近。」新聞工作者必須目擊、必須證實,這是他們的使命。

政府總想扭曲過去,但新聞工作者想 讓明天更好。穆拉托夫說:「我們是進步的前提,我們是暴政的解藥。」

頒獎——何況是諾貝爾獎——應該是欣喜榮耀的時刻,但今年的諾貝爾和平獎似乎帶著一抹悲傷與悲壯,兩位得主回國之後,吉凶難料。演講最後,穆拉托夫請全場觀眾起立,為他與蕾莎被殺害、被迫害的同事默哀一分鐘。

他說:「我希望新聞工作者都能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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