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媜專文:台灣骨血裡的浪漫與悲鬱──觀《斯卡羅》有感

2021-08-21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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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視歷史大片《斯卡羅》(改編自小說《傀儡花》)14日上映,以造成台灣轉捩點的「羅妹號事件」為故事主軸,重現震撼的歷史畫面。(取自斯卡羅 SEQALU:Formosa 1867臉書)

公視歷史大片《斯卡羅》(改編自小說《傀儡花》)14日上映,以造成台灣轉捩點的「羅妹號事件」為故事主軸,重現震撼的歷史畫面。(取自斯卡羅 SEQALU:Formosa 1867臉書)

如果從高空俯瞰,陸塊與瀚海激戰之處的一個小黑點:東臨太平洋、西靠台灣海峽、北接東海、南遇巴士海峽的台灣島像什麼?一顆飽實的番薯,一片離枝的風中之葉,或是半閉的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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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像,既象形也會意。番薯代表這裡是能給人承諾的地方,有沃土能養活飢饉移民;風中之葉象徵命運坎坷,每一章都看得到船艦與槍炮,注定是落拓者與敗將的反抗基地、霸權者實現野心的驛站;而眼眸,時而是垂愍的菩薩之眼,有時流露草莽人叫囂的凶光,然而在風平浪靜的世局裡,懶得逼問彼此出身時,也懂得半睜半閉才是過日子的道理。

激烈的械鬥記憶隨著骨血遺傳給下一代

台灣歷史,不是錦匣裡鑲金雕花的精裝本,是磚頭石塊砌的、鐮刀鋤頭寫的,太沉太重;3、400年來,跨海移民前仆後繼的步履、遠洋探險隊覬覦的嘴臉、統治者的鐵腕……要講人,什麼樣的人沒在台灣歷史舞台上出現過?講野心,各種野心情節都演過;講爭鬥,什麼樣的爭鬥沒看過?講悲情,誰身上沒有?

感謝我的祖先,挺過蠻荒瘴癘、四處械鬥的墾荒之路,成功地在島上扎了根,擁有與在地異族年輕女子成婚生子的機遇、傳承香火的權利,這是一無所有的墾民所能擁有的最寶貴的浪漫;每個活在今日的台灣人,不管其「來台開基祖」何時踏上這島,回顧死亡比雜草興盛的台灣歷史,應有同感。

然而,這台式浪漫一點也沒有風花雪月的溫柔,因為裡面有一股不容忽視的悲鬱。

《斯卡羅SEQALU:Formosa 1867》影像實錄書封。(印刻文化提供)
《斯卡羅SEQALU:Formosa 1867》影像實錄書封。(印刻文學提供)

悲鬱來自於為了活下去的家族奮鬥史裡,我們的祖先傷了人也被傷害,鬥贏弱者也遭強者壓迫,回顧開基祖以來的族譜,哪一家身上沒幾條歷史脈絡,哪個人身世裡沒幾頁沾血流淚的故事。

在密集出現的對峙與分類械鬥中,土洋(外國人)之爭、原漢之爭、閩粵之爭、漳泉之爭,細分到同屬泉州的三邑「頂下郊拼」……這些激烈的械鬥記憶隨著骨血遺傳給下一代,導致我們分類的能力比融合好太多,而融合的過程難免帶著血腥味,以致融而不合,但墾拓者是務實的,不合也不分,即使分也不裂,裂而不斷,斷而絲連。

人與人之間,因族群或意識型態相異而站在對面,在某些時刻與事件嚴重地對峙著,卻也不得不承認,血緣、姻緣與社緣交錯牽絆,站在對面的那人,在下一個時刻與事件又與我們同一陣線。

雙重繼承的悲鬱來自血統:血統不純正

在我身上,這悲鬱難以清楚地歸類、命名。依父系標記法,我屬於住在福建漳州深山土樓裡講閩南話的閩南人後代,先祖入墾蘭陽,這濱海的平原與山巒是噶瑪蘭族、泰雅族的根柢之地,我的母系淵源裡有他們的骨血以及隱藏在骨血裡對這族群既陌生又熟悉的歡喜本能——語言是最大的巫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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