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之音記者談余英時:關心中國時政,不做不問世事書齋人

2021-08-07 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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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面臨一個很嚴重的史學危機」

作為歷史學家,余英時非常關注當下中國的歷史研究狀況,他告訴記者,國內重要的歷史刊物,每一期他都會看,國內稍微好一些在歷史研究著作也會看。在訪談中,他拿起看了一大半的齊小林博士的新作《當兵:華北根據地農民如何走向戰場》說,這本書不錯,是一個朋友推薦給我看的,我看了確實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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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余英時認為,中國當下雖然有零散好的歷史研究著作,但整體來說,面臨一個很嚴重的史學危機。

他說:「這必須從中國現代史學的萌芽說起。從清末民初,章太炎、梁啟超等人提倡新史學以取代以前的王朝史,中國史學已踏上了現代化的台階。再經過「五四」新思潮激蕩,特別是其中「以科學方法整理國故」的長期進展,中國史學面貌為之一新。錢穆先生回憶他在三十年代北平和當時學人如陳垣、秦公權、楊樹達、向達、賀昌群、張蔭麟等交往的情形說:『要之,皆學有專長,意有專情。世局雖艱,而安和黽勉,各自埋首,著述有成,趣味無倦。果使戰禍不起,積之歲月,中國學術界終必有一新風貌出現。』這一段話,字字都反映了當時的真實狀態。我現在抄錄它,也不勝感慨。而且即在抗戰期間,第一流的史學著作仍源源而來,舉其最著的例子,便有陳垣有關佛道兩家宗教史的研究,陳寅恪對隋唐制度和政治的專論,傅斯年的性命古訓,董作賓的殷歷譜,錢穆和張蔭麟的兩部史綱等。但自1949年起,中國史學研究遭遇到了空前的厄運。斯大林的『五階段論』(收在《蘇聯共產黨簡明教程》中)成為人人必遵的全科玉律以後,史學研究者已完全失去了構思的自由,任何帶有思想性的歷史論斷都必須以斯大林的教條為依歸。所以在整個毛澤東時代(1949-1976),史學家的主要工作只能集中在史料編輯方面;而由於編輯的原則仍出於教條,材料的收集也漏洞百出。我們今天檢查一下這三十年間出版的規模加大的史學書刊,便立即會發現,當時史學家所付出巨大勞動力,完全是白費了。蘇聯崩潰之後,俄國史學家回顧1917年以來的歷史書籍,坦承七十多年來的史學真是一片荒蕪,沒有一部書在今天還有閱讀的價值。中共的情形也如此。」

余英時先生的手稿 (美國之音 羅四鴒拍攝)
余英時先生的手稿 (美國之音 羅四鴒拍攝)

文革結束後,中國政治情況雖然稍微改善,但余英時先生認為,對於歷史研究來說,危機依然存在。

他說,1980年代以來,教條的拘束力雖然也有所松動,但定於一尊的意識形態依然如故,構思的自由並沒有顯著的改進。最近由於政權統治的體制發展到了頂峰,意識形態對於史學研究的干預也隨之加緊了。有兩個後果是顯而易見的:第一,所有研究經費都控制在「黨」的手上,只有對「黨」有力的史學論題才能得到慷慨的支援。至於尋求歷史真相但有損「黨」的形象的研究計劃,則必然落空,而且即使寫成了也很難發表。這是我從許多國內大學的史學教授那裡獲得的訊息。第二,最近《紐約時報》等媒體報道,中國大學(如清華)更加強了灌輸意識形態的努力,而「中國現代史」則是其中五項課程之一。這樣一來,中國史學就更遭殃了。我們都知道,中共所編寫的中國近代和現代史,一向以宣傳「黨」的「光榮、正確、偉大」為主旨。但其中也有階級性的差異。早年在延安,尚未得政權,範文瀾編中國近代史尚不敢過分宣傳,因為他出自黃侃門下,受過國學訓練,畢竟有所顧忌。1949年以後,歷史課本便越來越走向宣傳的路。到了1966年所謂「文化大革命」,歷史則完全變成了意識形態的工具,用謊言來抹殺事實真相已成為常態。今天作為大學中意識形態課程之一的「中國現代史」便是徹頭徹尾的偽史。中共已正式宣佈對於毛統治下的三十年不許有任何負面的評論,對於毛死後至今的三四十年更不許稍有「妄議」。試想在這樣的裝填下,今天青年學生所能接觸到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歷史知識」呢?寫史必須用「直筆」,不能隱藏或歪曲事實,是中國最古老的傳統之一,所以,董狐「書法不隱」,孔子特別稱贊他是「古之良史」。後世朝廷史觀在《起居注》中記載皇帝的言行,無論是善是惡,也都援事直書。唐太宗想看他的《起居注》,便為史官所拒絕。古今對照,不但中國史學危機的深度顯露無疑,而且中國極權統治怎樣摧毀傳統文化也得到了一個具體的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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