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淪陷後，將星四落，其中曾指揮徐蚌會戰的劉峙上將，去到印尼的小學教中文。於古寧頭大戰保衛金門有功的羅錫疇將軍（前法務部長羅瑩雪的父親），退役後到馬祖高中擔任工藝老師。同樣退役後擔任教師的劉昉將軍，是筆者就讀金門高中時的國文老師，曾任國軍第七軍（桂系）第171師師長、武漢警備司令部中將司令，劉老師當年在學校時絕口不提他的過去。近半世紀後，基於對恩師的懷念，促使我一頭栽進浩瀚的故紙堆中和互聯網裏，企圖從龐雜的戰史中覓尋與恩師有關的蛛絲馬跡，試著勾勒出他曾有過的戎馬生涯。
自從拙作《民國剪影－從劉昉戎馬生涯探索民國史真相》一文在風傳媒披露後，獲得熱烈回響。承蒙林芳旋將軍和邱秉正先生的協助，得以聯絡上劉昉老師的女公子劉璣女士，驚喜劉璣女士還留存有劉昉老師在抗戰和國共內戰時期各階段的任官令、曾參與的戰役戰歷文件和照片等。劉昉老師遺留的中華民國軍人手冊內記載有：曾參與戰役的起、迄時間、發生地點和所隸長官等。筆者根據這些資訊比對相關戰史抽絲剝繭，終於考證出劉昉將軍曾經參與過的戰役及其細節，以下是劉昉將軍擔任第七軍第171師師長時，參與國共內戰相關戰役的經過。
1945年8月抗戰甫結束， 12月，劉昉立即投入國共的接收爭奪戰，率第七軍第171師和172師各一部共兩團，由安徽臨淮關南進，攻克已由解放軍佔領的定遠，後因馬歇爾調停和談，奉令引還。
1946年6月下旬，國共內戰再度全面爆發，蔣介石調集50萬大軍，向共產黨蘇皖解放區全面進攻，其戰略企圖是，集中力量截斷華中與山東解放區的聯繫，再大舉進攻山東解放區。7月，第七軍(桂系，軍長鍾紀)奉令開赴皖北，該軍第172師(師長朱乃瑞)攻佔泗縣，第171師(師長劉昉）擊敗華中野戰軍第9縱隊，攻佔泗縣西側的靈璧。
由於第七軍孤軍深入，在泗縣的第172師受到陳毅的山東野戰軍圍攻，劉昉奉命率第171師向泗縣急進，擊敗阻援的華中野戰軍第9縱隊，為第172師成功解圍。泗縣之役共軍攻堅失利，傷亡極為慘重，但國軍第七軍第172師也是傷亡殆盡，之後第七軍的戰鬥任務，主要由劉昉率第171師及第172師殘部擔綱。
泗縣之役後，徐州綏靖公署主任薛岳，命第七軍繼續攻佔泗縣東北方的睢寧、宿遷和洋河鎮一帶，擺出一副揮軍蘇北重鎮沭陽的架勢，引誘陳毅自泗陽急調山野主力防守沭陽；但9月10日，薛岳卻突然下令第七軍向宿遷東南方的泗陽發起進攻，劉昉部於連破華中野戰軍第9縱隊二道防線後，9月12日攻佔泗陽，是役劉昉的隨行參謀和傳令兵皆陣亡，他也受到機槍槍傷，幸無大礙。為鎮定軍心，劉昉忍痛屹立不作任何表示，隨命砲兵壓制共軍之火力。9月13日，劉昉越過泗陽攻佔來安鎮。
此時，之前一直悄悄跟在第七軍後面的張靈甫整編第74師在來安鎮突然殺出，劍指解放區華中首府淮陰，陳毅急派韋國清率軍南下淮陰增援，韋國清進軍至漁溝鎮時，第七軍劉昉部也從來安鎮殺到，雙方鏖戰一天後，軍長鍾紀命劉昉撤退。陳毅則命韋國清拋棄重武器，輕裝前進，務必於當晚趕至淮陰；9月18日韋國清剛剛離開漁溝，19日淩晨，劉昉立即再度向漁溝發起猛攻，陳毅只好再命韋國清立刻調頭回援。這一次，劉昉沒有撤退，反而修築工事，擺出就地決戰的態勢，並且到處懸掛巨幅標語：「七軍鋼，七軍硬，共軍不敢碰一碰！」
此時，陳毅決定集中主力殲滅第七軍，重新奪回泗陽並切斷整編第74師的後路，進而與北上而來粟裕的華中野戰軍主力合圍整編第74師，將其殲滅。然而，面對數倍共軍的包圍，劉昉全無懼色，各路共軍竟無一敢於率先發起攻擊，雙方在漁溝形成對峙之勢。由於第七軍劉昉成功牽制陳毅的山野主力於漁溝，加上粟裕的華中野戰軍遠水救不了進火，19日上午，整編74師順利攻陷淮陰。20日清晨，劉昉向共軍發起總攻擊，陳毅各部大敗而逃，第七軍全面佔領漁溝，並追擊陳部直至六塘河。
在淮陰的張靈甫得悉北面第七軍大勝後，斷定共軍已無鬥志，遂下令進攻淮安，於22日上午攻佔淮安。此役，蔣介石嫡系中央軍五大主力之首的整編74師與有「鋼軍」稱號的桂系第七軍精誠合作，擊潰十萬共軍，佔領兩淮，共軍失去了華東地區最重要的戰略要地。
張靈甫因此役獲頒三等雲麾勳章，而第七軍戰功不亞於整編74師，卻未獲任何表彰。在慶功會上，徐州綏靖公署副主任李延年對中央社記者贊道：「只要有十個74師就可以統一全中國了。」，此言一經發表，全國國軍諸將領無不側目。從此，軍中便悄悄流傳著：「大仗硬仗以後都讓74師去打好了，我們都是跑龍套的。」
兩淮戰役後，劉昉奉命率171師及172師之一團，與整編74師及整編26師會攻漣水，攻克漣水後被派為先遣部隊，追擊敗退之共軍至沭陽，之後由魯南滕縣東進突入沂蒙山區，1947年4月，劉昉升任第七軍副軍長並代理軍長，指揮第七軍和整編48師各一部由臨沂北進擊破共軍之抵抗進佔莒縣，期間曾遭國軍空軍誤炸。5月，再參與張靈甫殞命的孟良崮戰役。
整編74師實為軍的編制，全為美械裝備，是國軍五大主力之首的「模範王牌師」，師長張靈甫，黃埔四期，是蔣介石聖眷最隆的天子門生，於1947年5月進攻共軍華東野戰軍指揮部所在地坦埠時，因孤軍過於冒進被華野五個縱隊包圍，此時張靈甫沒有選擇突圍向友軍靠攏，反而是將部隊拉上孟良崮；蔣介石知道張靈甫上了孟良崮之後，表示甚驚，又甚喜。其驚之因是張靈甫被困，隨時有危險發生。其喜之因是張靈甫給國軍尋找了一個殲滅共軍陳、粟部於孟良崮的大好機會。蔣認為74師戰鬥力強、裝備精良，且處於有利地形，旋命令張靈甫堅守陣地、吸引解放軍主力，並命令總司令顧祝同和湯恩伯再調10個師的兵力增援74師，企圖反包圍共軍後「中心開花」，夾擊共軍，殲陳、粟大部或一部之兵力，一舉改變華東戰局。
然而，蔣對於孟良崮地形是否適合美式機械化部隊進行防禦卻缺乏足夠的認識。此時位於孟良崮右翼的是國軍李天霞的整編83師，李天霞素與張靈甫不睦，派了該師戰鬥力最弱的一團作象徵性地救援。位於孟良 崮左翼的是黃百韜的整編25師，此次作戰任務張靈甫劃歸黃百韜指揮，但黃為雜牌軍出身，平常並不為張靈甫看在眼裡，黃百韜見張靈甫過於冒進時，要張不要繼續深入了，並電告湯恩伯命令張靈甫撤退，湯恩伯回答說連顧祝同也指揮不了張靈甫。黃伯韜最後雖全力以赴，一直打到距離74師僅僅一山之隔的天馬山，但為時已晚，5月16日下午，國軍五大主力之首的整編74師，經過三晝夜的血戰後全軍覆沒，張靈甫殞命殉職。
張靈甫被圍困孟良崮時，第七軍與李天霞的整編83師中間還隔著共軍華野第2縱隊，且正與阻援的華野第7縱隊在河陽鎮纏鬥中，難以分身馳援。後來在古寧頭戰役保衛金門立下戰功的整編28師李良榮部，和整編11師胡璉部也都因距離太遠，救援不及。
根據劉昉遺留戰報述及，漣水戰役後，他所率部曾暫歸張靈甫指揮，他因奉行命令且與友軍合作無間，當時整編74師與整編26師皆喜與他並肩作戰。劉昉生前曾跟劉璣女士提及，與張靈甫共事時，曾蒞指揮部報告戰情，遇到張靈甫鋪著紅桌巾正在用餐，張靈甫對劉昉說：「不請你坐下來是對你不禮貌，但若請你坐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飯，又怕你在下一場戰鬥陣亡（當時軍中普遍相信這樣的預兆）」，劉昉說他毫不猶豫的坐下來說：「當軍人就不應該怕死！」，沒想到最後陣亡的卻是張靈甫。劉昉說，張靈甫不應該上孟良崮，孟良崮是石頭山，石頭雖硬但不能當掩體，石頭遇到機槍掃射或砲彈轟炸迸裂後，尖銳的石頭碎片四射，殺人威力不下於子彈。
劉昉自述一生最佩服的長官是1940年抗戰時在棗宜會戰陣亡殉國的鍾毅將軍，鍾毅雖然是軍人，卻是廣西師範學校出身，文質彬彬，像個書生。打起仗來卻不怕死，非常勇猛！這樣的形象讓我想起氣質溫文儒雅的劉昉老師，同樣是廣西師範學校出身，打仗時也是驍勇善戰。
劉璣女士憶及，爸爸說他帶兵打仗都是站到最前線，不像很多指揮官都是躲在後面，雖然年紀大了，但若是國家需要他的話，他還是願意上戰場帶兵打仗。身為桂系將領，來台後備受歧視和不公平待遇，劉璣女士說: 他爸爸一生命苦孤寂，但還是教她要忠心愛國，做人要正直有義氣。
劉老師的際遇讓我想起陸游的《訴哀情》：「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作者為新北市土木建築學會理事長、土木工程博士、經濟學博士、結構工程技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