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聞》她帶著如蛆附骨的痛走在彩虹旗下

2017-11-01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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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娜不太關心同志議題的諸多抗爭,她想要的是找到內心的平靜。(傅紀鋼攝)

夜娜不太關心同志議題的諸多抗爭,她想要的是找到內心的平靜。(傅紀鋼攝)

大法官釋憲通過,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志婚姻合法化的地方。這件事讓今年的同志遊行少了議題抗爭的劍拔弩張,現場洋溢著歡樂氣氛。但在喜氣之下,每個同志個體還是要面對個人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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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為凱渥模特兒的夜娜(化名),參加了這場大遊行。她並未與朋友同行,去只純粹為了工作。她跟著性別議題電影《阿莉芙》的隊伍,四下散發宣傳貼紙。夜娜臉上未施脂粉,跟其他工讀生妹妹的妝容,形成強烈對比。跟著她走了一段,幫她在西門町的《阿莉芙》看板前,跟工作人員拍了合照。

氣質美女的傷痛過往

拍完照片,我問夜娜晚上有何行程?她說,可能會去信義區的夜店女同志party,不過後來並未前往。曾為女同志派對品牌「女人國」公關的夜娜,在同志的大日子卻沒去夜店活動。這跟我對她的印象不同,有點好奇。夜娜說,自己前些日子移居花蓮,最近回台北都只為了工作。一年來她身上發生不少事,心態也有所改變。

採訪約在咖啡館,夜娜依然沒有化妝打扮,戴著黑框眼鏡素顏前來。她具有未加雕琢就艷麗絕倫的五官。具有明星模特兒的架式,走路姿態優雅貴氣,理應成為明星。但幾次見到她,總是一付居家的姿態,跟幾年前的狀態不同。這可能跟夜娜一年前發生的事有關。

夜娜七、八歲的時候曾經被堂哥性侵,今年是法律追溯期滿二十年的最後期限。她在倒數的日子中,開始面對往日不堪的回憶。

被揉爛的不起訴書

夜娜家境不好,父母都必須工作才能糊口,又生了五個小孩,夜娜念小學時,就托給雲林的阿公阿媽帶,跟一堆堂兄弟們住在一起。而夜娜就在那時,被國中的大堂哥與另一個念國小的堂哥給性侵。

我問夜娜當時的情況如何,她把去年提告後,檢察官的不起訴書推給我說:「你自己看好了。」不起訴書上詳細註明性侵的過程細節,只不過是去年寄送的不起訴書,卻已被摺疊揉爛,看來常被夜娜反覆觀看,像是心頭上的一根刺。

不起訴書被摺疊揉爛,看來夜娜常反覆觀看,像是心頭上的一根刺。(夜娜提供)
不起訴書被摺疊揉爛,看來夜娜常反覆觀看,像是心頭上的一根刺。(夜娜提供)

夜娜小時候不懂事,長大後才知道這叫做性侵。夜娜說:「我希望家人可以幫助處理,但家人沒有要面對。」夜娜的母親跟姐姐都知道這件事,但侵犯她的人是家族內的大堂哥,阿公阿媽都刻意維護長孫,希望息事寧人。而犯行最重的大堂哥後來做了一些案,讓阿公傾家蕩產幫忙處理,後來成了通緝犯,不知所終。

我應該是後天的女同志

事發之後,夜娜雖然覺得心理沒有陰影,但她只要跟男人獨處就渾身不自在。高中時,她只是跟男性一起搭電梯,就嚴重到當場嘔吐。工作上曾有男生抓她的手要談事情,她就當場發飆,跟那個男生打了起來。

「我應該是後天的女同志。」夜娜平靜地分析自己:「因為我從來就沒有接近過男生。小時候沒概念,高中念女校,大學又念服裝設計,班上不是女生就是gay,只有幾個溫和的異性戀。」

如果遇到男生追求又會如何?夜娜認為,她待在一個安穩的舒適圈,身邊都只有同志,也不怎麼理會男性,所以沒有經驗。長期從事餐飲工作的她,跟男性都只有工作往來,「我跟異性戀男性沒什麼很深的接觸。單獨一起聊天超過三十分鐘的,你是第三個。」

所有的同志都必須面對出櫃問題,夜娜也不例外。但她覺得自己算是出櫃得很順利。雖然母親是傳統女性,但因為家境問題,父親在她高中時就失蹤,靠母親把小孩帶大。高中時,夜娜交了女友,跟母親出櫃。母親也覺得這只是女生不懂事的環境因素,長大就會好了,因此也相安無事。而第二次出櫃,則是在她決定為當年的性侵提告後的事。

雖然幼年的傷害,夜娜並沒有時時刻刻掛在心上。但隨著追訴期將至,這塊隱藏以久的大石頭終於爆碎。夜娜有時半夜會突然莫名的爆哭,身邊也總是必須要有人陪著,否則完全沒安全感。

二次出櫃後母女關係變好了

「我平常不會主動想起這件事,但總是知道自己二十七、八歲,就要滿二十年了,就覺得需要面對。」過去夜娜只有跟最親近自己的女友講過被性侵的事,但傷痛並沒有被真正同理。她永遠記得第二任女友對她說過的話:「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可以救妳。」這句話令她崩潰。而從家人、女友身上都得不到撫癒的傷痛,隨著時間靠近就一股腦地發作出來。

今年的同志遊行少了議題抗爭的劍拔弩張,現場洋溢著歡樂氣氛。(柯承惠攝)
今年的同志遊行少了議題抗爭的劍拔弩張,現場洋溢著歡樂氣氛。(柯承惠攝)

夜娜跟現任女友穩定交往六年,她決定提告的時候,正逢女友的母親生病,因為女友忙著照顧母親,讓情侶生活產生壓力。當夜娜需要支持的時候,女友跟她說:「我幫不了妳那些負面的想法,妳好自為之。」這句話讓夜娜體悟到,她一直待在舒適圈中,但只能靠自己面對傷痛。

當母親收到法院作證的傳票,只平靜地跟夜娜說:「妳為什麼要這樣?」母親並不想面對往事,兩人對峙時,勢必談到性侵陰影與兩性議題,夜娜就此二次跟母親出櫃:「這一秒我是你的乖女兒,但我是女同志,下一秒我一樣還是你的乖女兒。」母女抱頭痛哭的畫面並沒有發生。提告到現在一年來,母親似乎有感,但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她們,話也沒有講開。

我正試著不需依賴別人

一年來,夜娜想好好跟母親溝通,但見面卻只是尷尬。母親原本期待夜娜可以結婚生子,有個穩定的家庭,現在也改變想法,覺得只要有孫子可抱就好,所以極力湊合同事的兒子,希望她「想另一個方法生小孩」,這是老一輩人對子女的愛。窮苦家庭的長輩,知道自己女兒是同志,如果不生又不結婚,將來將無依無靠,於是替夜娜苦想出路。但這並非夜娜追求的目標。

對夜娜來說,不管同志婚姻適用民法、民法修正或另立專法,對她都沒意義。結婚也可能會離婚,跟情侶生活並無二致。她也不想透過人工方式生小孩:「小孩應該是自然發生,不應該是條件式的出生。」夜娜曾有gay朋友的媽媽,極力要將她跟兒子送作堆,維持婚姻假象,只要生小孩就好,還開出六位數贍養費的數字,但夜娜覺得:「小孩生了是兩人的事,雖然小孩我也有份,但日後得跟父系的親戚往來,我才不要。」

而同婚修法、立法,涉及到婚姻法規與繼承、人工授精、領養小孩的問題。這些還未處理的法規,在在都牽動著婚姻平權雖獲取最大勝利,但後續必須面對的艱辛問題。

同志族群跟其他弱勢族群一樣,終就必須面對自己性向觸及到的社會壓迫。對夜娜所處的經濟環境來說,意義都不大,她只覺得人生本來就不公平:「有錢的同志可以到海外借精生子,甚至選擇小孩的外表,生個混血兒。這都不是真正公平的。」
對於同志議題的諸多抗爭,夜娜並沒有太多關心。夜娜想要的是找到內心的平靜。

我只想和他好好地談

因為想離開舒適圈,也覺得該試著跟異性戀男性相處。夜娜跑到花蓮打工換宿,打算在當地住十年:「與其說是為了人,其實我是為了這邊的風景。」跟女友關係穩定的她,覺得分隔兩地並非一個障礙,她反而可以學著如何跟自己相處:「現在晚上都必須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我正試著怎麼不需依賴別人。」

「我只是想再找到大堂哥,想跟他好好地談。」夜娜真正想要處理的,是如何面對性侵的陰影。首次提告,檢察官並未用心找出被告,以不起訴處分。夜娜的表情相當平靜。她考慮再次提告,目的只有一個:「如果他過得好,就是欺騙自己、欺騙別人,如果他過得不好,希望他過得好一點。如果他內咎到現在,希望他放下,因為我也放下了。」

採訪完,夜娜帶我去女友家開的店吃甜點,笑著訴說往事的她,心中傷痛是否能靠花蓮的風土來療癒,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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