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將貿易協議當作招牌議題，有兩個原因。一者，我們從當日白宮的情形可以看出，這是奪取民主黨支持者的好策略。厭惡工會的右翼權威查爾斯．柯翰默（Charles Krauthammer），在福斯新聞宣稱川普與工會代表的高峰會是「一樁政治竊盜（political larceny）事件」。
二者，川普說過，他能談成比過去幾位總統更好的協議（我們知道他相信自己是協商、公關界霸主）。但問題是，他所謂的「更好」並不是對工會裡的勞工更好，也絕不是對環境更好。他所謂的「更好」，就和他平時的「更好」一樣—對他與他的企業帝國更好，對他內閣的銀行家與石油工業主管更好。換言之，倘若川普一意孤行，對一般人而言貿易規則將變得「更糟」—他不只影響到美國人，全世界的平民百姓都將受其影響。
看看川普上任後的所作所為，後續發展也將一目瞭然。川普親自帶工會代表團參觀白宮，給他們戴上大高帽的同一日，他還接見了數名商業領袖，並宣布廢除75%規章、替企業減去15%稅負的計畫。這些政策的代價將由勞工支付。少了規範，勞工的工作會變得更不安全，職業傷害的發生率也將提升；而富人減稅也代表勞工享受的福利減少。川普曾經承諾用美國鋼鐵建造鑰石XL輸油管線，但他已然食言—從此事件，我們能看出他對當初承諾的「購買美國貨，僱用美國人」多麼缺乏責任感。
接下來我們不得不懷疑，政府將製造業工作帶回美國的計畫，是否代表政府將撤回工會上個世紀努力爭取的福利與保護—包括集體談判並達成協議的權利。川普身邊許多人大力推動各式政策，目的是讓工會更難組織、集結，尤其在所謂工作權法（right-to-work legislation）方面。現在，眾議院與參議院都成了共和黨的大本營，這項計畫將一直是國會的首要目標之一。
川普政府贈與美國各企業一件件大禮，由此可知，川普復甦製造業、「讓美國再度偉大」的計畫，仰賴「讓美國製造業再度廉價」之策略。煩人的規章消失了，企業應繳的稅額減少了，川普也火力全開地攻擊環保規範……這麼一來，僱用美國勞工的成本降低，美國勞工確實能與墨西哥等低薪國家競爭了。
我們能從川普第一個指名的勞工部長，看出川普對勞工的態度。他選擇安德魯・帕茲德作為理應保護美國勞工的閣員，雖然最後提名失敗，川普驚人的選擇卻值得回顧，我們也能以此分析川普的意圖。帕茲德是連鎖餐廳帝國的執行長，旗下連鎖店包括哈帝漢堡（Hardee’s）與卡樂星（Carl’s Jr.），是眾所周知，美國最暴虐無道的僱主之一。他的公司與子公司在數十起訴訟案件中，被指控不支付加班費與員工額外工作的費用，公司也因此付出共數百萬美元的和解金。此舉的正確名稱是「薪資偷竊」（wage the_）。帕茲德還曾對《商業內幕》網站（Business Insider）若有所思地討論用機器人取代勞工的優點：「它們永遠不用放假、永遠不會遲到、永遠不會展開工作意外的訴訟，也不會出現年紀、性別或種族不平等待遇的爭議。」參議院少數黨領袖查爾斯．舒默（Charles Schumer）稱身價約4500萬美元的帕茲德為史上「最反勞工」的勞工部長提名人。而川普對帕茲德的欣賞顯示一件事：他將製造業引誘回本土的真正計畫，是壓抑勞工權益、薪資與保障，直到在工廠工作與在安德魯．帕茲德旗下的哈帝漢堡工作同樣辛苦。換言之，這又是一項劫貧濟富的荒謬計畫。
我們今天見證的絕不是小確幸，而是在企業貿易協議反對者最怕的「力爭下游」比賽中，奮力游向終點。
川普不打算從貿易協議中移除對勞工最不利的條款—例如禁止制定政策偏袒本土製造業的條款。國家政府立法（包括製造就業機會、保護勞工的法條）時，若企業認為法律不公平地使它們利益縮減，它們能控告國家政府—這也是川普不打算移除的條款之一。
川普競選時承諾處罰那些將製造工作外包到國外的公司，然而真實計畫似乎是加緊保護這些將製造工作移至海外的公司。我並非無憑無據地臆測；新總統上任剛滿兩個月，一封政府寄給國會的信件草稿曝光—那是政府意圖重新協商北美自由貿易協議的聲明書。公共公民全球貿易觀察（Public Citizen’s Global Trade Watch）智庫的分析結果顯示，政府計畫將跨太平洋戰略經濟伙伴關係協議中最糟糕的部分加入北美自由貿易協議，或者補強北美自由貿易協議中相同的負面條款。至於禁止美國施用「購買美國貨」政策的條款，川普政府顯然無意廢除它。全球貿易觀察的主席—洛瑞．瓦拉赫（Lori Wallach）—表示：「相信川普會實現他讓北美自由貿易協議『變得更好』的諾言、造福勞工的人，都被狠狠打臉了。」
許多貿易協議最陰險的部分，就是其強硬保護專利與商標的態度；當救命的藥物與重要的科技受專利與商標保護時，窮人往往無法得到他們所需的幫助。川普一家所建的全球性帝國，仰賴的便是獲得商標權與特許權，並由他人極力守護這些商標與特許。因此，我們只能坐看協議中關乎智慧財產權的部分變得更加有害。
支持此理論的最有力證據，是川普指名進行貿易協商的人選。他的商務部長威爾伯・羅斯曾經是銀行家，他是位身價數十億的創業投資家，靠收購並重組破產企業賺取巨額利潤—而他賺錢的手法無異是解僱勞工，並將製造部分移至更廉價的地區。例如在2004年，羅斯收購了美國紡織公司Cone Mills，在不到10年的重組、企業合併與業務外包之後，這間位於北卡羅來納州的工廠中，美國勞工人數從逾千人降至300人，而製造產品的工作被羅斯外包給中國與墨西哥了。
任用羅斯這樣的執行長管理貿易，不過是企業政變的一個小環節。川普摘下了政府的中立調解人面具，直接讓企業負責摧毀公共領域與公眾利益的最後步驟。
若此計畫成功實施，美國勞工將會失去保障，回到鍍金時代（Gilded Age）（譯註：美國歷史中南北戰爭與進步時代之間，約1870年代至1900年。）作家狄更斯（Dickens）筆下的夢魘。
但反對的聲浪逐漸壯大，安德魯・帕茲德被迫放棄勞工部長提名，部分原因是全國各地餐廳員工的組織性反對運動。當川普受邀在兩千名北美建築業工會（當初在白宮大力吹捧他的團體）會員面前致辭，一群勞工受夠了工會向「億萬富翁之王」獻媚的決策。川普對工會會員演講時，這些勞工突然起身背對他，在被保安人員帶走前高舉「反抗」（#RESIST）的牌示。
並非所有工會都落入了川普的貿易圈套，大多數工會領袖，尤其是代表多種族勞工的工會—全美護理師聯合工會（National Nurses United）、代表大眾運輸工作人員的工會，以及服務業僱員國際工會（Service Employees International Union）—明白川普的存在威脅到他們，於是組織反抗的運動。即使如此，先前的疑問依舊存在：川普作為勞工擁護者的態度是如此地荒誕，怎麼可能在美國勞工群體吸引為數不少的聽眾呢？
答案很大一部分，與右翼自由派人士放棄了這塊政治戰場有關。
＊作者為專欄作家，本文選自作者新著《不能光說NO：如何力抗災難資本主義，贏取我們想要的世界》（時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