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康專文:一堵「民族主義城牆」,阻斷普世價值流入

2020-12-16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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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卻沒有這種心情,黯然離開狂歡,去找當地《每日報》的主編聊聊。她已在憂慮統一的問題,說牆打開了,總理科爾趕來演講,即興引在場的數萬東德人唱西德國歌,他們不唱。向她問起天安門,她說,東西德都怕天安門在這裡重演,有些事很微妙,昂納克是主張壓制的,但不願武裝鎮壓,取代他的蓋爾茨則同戈巴契夫有改革的默契,周圍國家對東德也有制約,使它不可能單獨像中國那樣幹法。軍隊和員警都看到了鎮壓的後果,這是天安門對東歐的影響,她強調。只是一些微妙的差別,卻是本質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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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我們去東西德邊界一個著名的關卡||「四國權力」才能通過、好萊塢影片中常出現的雙方交換人質的那個橋頭。一路伴行的都是返程的東德人,要從那個卡子回去。到橋頭天已漆黑,我們隨著東德人魚貫朝橋中央走去,一直走到東德軍人出現的地方,同一個上尉聊了幾句:

「你能過來嗎?」

「還不行。將來會的。」

「聽說過天安門嗎?」

「是的。那真可怕。所以我們才選擇另一條路。」……

回巴黎不久,就傳來羅馬尼亞起義的消息。那晚,我們正在一位崇拜達賴喇嘛的法國女士家裡作客,電視螢幕上布加勒斯特的民眾正攻打電視臺,報導說死了數千人。我忽然哭起來,那位女士問怎麼啦?

「為什麼又要死人?」

「……」

法國女士只摸摸我的肩頭,沒說話。

推倒「假牆」的隱喻

二十年後,歐洲政要再次聚首勃蘭登堡門下,玩了一個輕鬆詼諧的遊戲:重新推倒一座「假牆」─沿著柏林圍牆的舊址,德國學生們製作約一千個彩色、塗鴉的大型塑膠泡骨牌,組成一公里半長的一道多米諾「圍牆」,由波蘭前總統瓦文薩揚手推倒第一塊,接下來是蘇聯前總統戈巴契夫與西德前外長根舍,其象徵意義是,柏林牆倒下引發的連鎖效應和新歐洲的誕生。

這廂,中國人「站乾岸兒」似的欣賞著這一幕純歐洲式的遊戲—這一次,中國媒體放肆地報導這個經典的專制崩潰話題,因為它跟中國無關,或是「柏林牆」倒塌的多米諾骨牌效應不涉及中國,它在中國從來沒有倒塌。它的確是一座「假牆」——西方人大多認為市場經濟和WTO已經摧毀了中國的「柏林牆」,所以二十年後那一晚,柏林盛典空前,夜空煙花璀璨,十萬人冒雨參加盛大露天音樂會。

他們看不見另外一種牆。他們的眼睛——那對自由、開放、市場的藍眼珠子,只能辨識史達林式的、混凝土結構的「柏林牆」,卻對免掛馬克思標誌的一道隱形牆沒有反應,或者說,從那牆後只要送出廉價產品來,他們就斷定那裡已有一雙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決不會再有「柏林牆」。

拆牆者不再認識新的築牆者,這是一個「後冷戰」的大故事,甚至,這才意味著真的「冷戰終結」。因為,一種新的遊戲開始了,西方人還沒來得及從「鳥巢」上空眼花繚亂的焰火裡醒轉過來呢。

牆的歷史,並不是從一九四五年才開始的。「柏林牆」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歐洲人的遊戲。東方有更漫長的築牆史,和古老得多的城牆。那和混凝土毫無關係,梁思成說,北京城牆內心都是「灰土」,用黃土、白灰、沙子混合,澆上糯米粥,蒸熟再反復夯實,數百年下來,堅硬如鐵。若再推到秦始皇築長城,乾脆將屍骨築到城牆裡,讓死士防守在城牆內心裡——這樣的防禦概念,有幾千年歷史了。

*作者為中國八十年代報導文學代表人物之一,八九民運之後流亡美國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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